“安心上路,以後他們都會去陪你。”
蘇嫿闖進去的一瞬,聽見一個柔和暗啞,且帶着笑意的男人聲音。
男人二十出頭,身姿挺拔,身着玄色菱花紋織錦長袍,腰配白玉革帶。
蒼白且骨節分明的手指,正覆在一名藍衣男子的脖頸上。
用最動聽的嗓音,說着最無情的話。
藍衣男子臉色紫紅,雙腳掙扎的幅度很小,眼看就要斷氣。
玄衣男子聽見門聲的一瞬,面色冷峻地看向房門口。
微弱的天光從窗櫺透進來,在他起伏的面容上明滅,勾勒出一副英挺俊顏。
鋒銳雋逸,冷淡矜貴。
待看清來人,他那雙銳如鷹隼的眼眸微動,纖長有力的五指繼續發力收攏,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
蘇嫿從未被人如此注視過,她本就跑得氣喘吁吁,此時更是雙腿發軟,呼吸不暢。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
男人剛剛那個目光,像是在看死人。
門內她撞破男人的祕密,門外有教坊司的嬤嬤在追。
前狼後虎,內憂外患,就算她現在原路返回都不行了,怎麼辦……
等等!
電光石火間,蘇嫿認出了藍衣男子那張臉,想到了他的身份。
嚴首輔的兒子——嚴驍!
嚴驍不僅貪贓枉法,還欺田霸地,強搶民女,之前在街上碰見,還出言不遜調系過她。
嚴首輔專權霸勢,公報私仇,蘇家有今日慘境,除了謝玉瑾的陷害,還有嚴黨的落井下石。
蘇嫿迅速回身插好門栓。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幫他遮掩一番,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撲通”,蘇嫿身後傳來落水聲。
再回頭時,嚴驍已然消失不見,玄衣男子目光冷冽,正朝她步步逼近。
腰上墜的圓形白玉螭龍玉佩,隨着他步伐輕晃。
龍紋玉飾!
在大梁,只有皇親國戚和三品以上,纔可佩戴龍紋玉飾。
此人一定身份不凡!
蘇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嗓音輕顫。
“大人饒命,小女子跟嚴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之事,一定不會說出去。”
她的心砰砰跳着,盯着停在自己面前的白底雲紋皁靴,頭都不敢擡。
靳珩停住腳步,冷眼看着單薄的肩膀輕顫,跪在地上抖如糠篩的輕紗少女。
既然讓她知道嚴驍的身份,就更不能留了。
“我看見她進了這間屋子!”
此時,門外傳來嬤嬤的呼喊,聽聲音離得不遠。
蘇嫿一驚,連忙道,“大人,小女子今日本想從此處水榭逃出去,沒想到……”
她咬了咬腮邊的軟肉,水眸迅速凝出一包淚,揚起小臉,楚楚可憐地看着面前身軀偉岸的男人。
“沒想到卻看見大人爲我報仇了。”
“就算大人今日不幫我,讓我被嬤嬤抓回去打死,我也死而無憾了。”
說完,她霧濛濛的雙眸一眨,幾顆熱淚順着她白皙如玉的臉頰滾落,如薔薇帶雨,海棠泣露。
柔弱嬌妹,好不可憐。
美人垂淚,眼波脈脈地望着你,此情此景,試問哪個男人不心動。
只可惜,靳珩生了一副鐵石心腸,並不是那憐香惜玉之人。
他脣線輕提,露出一絲冷笑。
三句話提了兩個要求,先是“饒命”,再是“幫我”,還說出了來此處的目的,是個機敏伶俐的。
“看來,今日是我壞了姑娘的好事。”
靳珩居高臨下,緩慢開口,金石鳴玉般的聲音,靡靡入耳。
蘇嫿見狀,立刻明白男人不會幫她了。
也是,他敢在教坊司內殺嚴驍,怎麼會不留後手,她看見了又能如何。
她連男人的身份都不知道,說出去也沒人信。
此時,門外響起嘈雜的腳步聲,幾聲細碎的門響之後,有人“啪、啪”拍門。
“小踐蹄子,滾出來,我知道你在裏面!”
“官奴逃跑是死罪,你若是敢逃,朝廷定饒不了你,天涯海角都會給你抓回來。”
門外傳來了周嬤嬤氣憤且帶着粗喘的聲音。
“你想讓蘇文熙提前上路嗎,別忘了,你娘還在浣衣局呢!”
蘇嫿聽到這裏,已然是淚流滿面,若是她剛剛是裝哭,現在則是在真哭。
她怎麼會不知道官奴逃跑是死罪。
蘇家事情出得急,前一天爹爹下獄,第二天就被抄家。
她逃出教坊司,傳信找舅舅求救,蘇家尚有一線生機,逃不出去早晚都是死,還要被臭男人糟蹋。
蘇嫿含怨看了男人一眼。
若不是他,說不定自己早就泅水逃出去了。
真是晦氣!
她雙目熠熠,如秋水寒星,含嗔帶怨。
靳珩突然被她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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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好大的膽子。
他少年就身居高位,哪個不是奉承巴結,又敬又怕,從未有人敢用這樣的目光看他。
蘇文熙……前揚州知府,後又任通政使司副使
蘇小姐,三年前,她可不這樣。
“嘭、嘭”門外已經有人在用身體撞門了。
靳珩突然蹙眉,看向門口。
“嘭—”一聲巨響,門開了。
門栓碎裂的一瞬,周嬤嬤肥壯的身體栽了進來。
她嘴巴半張,剛想開罵,就看見一張清冷肅穆的英挺俊顏。
微垂的瑞鳳眼狹長凌厲,裏面彷彿有個血鉤子,要鉤住她的皮肉,將她開膛破肚。
罵聲滯在她喉嚨裏。
此時,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房內靜得落針可聞。
周嬤嬤認出男人,先是驚慌了一瞬,接着連滾帶爬,俯身低頭,跪在地上。
門外的趙嬤嬤,李嬤嬤、王嬤嬤,也反應過來了,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蘇嫿淚眼婆娑,怔怔望着面前英姿勃發的男人。
他不畏強權,徒手就能對付嚴驍,教坊司的嬤嬤對他又如此懼怕。
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