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的大清早,文國公府一家子人匆匆忙忙上了馬車,啓程趕往光明寺。
因爲這一折騰耽誤了時辰,到了光明寺就接近晌午了,祭祀沒有選在晌午之後進行的,所以只好將日子改到了次日清晨。
白蓁蓁賴在她二姐姐的馬車裏,挑開簾子看着行在最前頭白興言的馬車,一臉的譏諷。“真頭一回聽說祭祖的日子還帶改來改去的,這老早就張羅清明祭祖,祖宗們都巴巴等着給送錢呢,結果到了清明又改明天了,這不典型的糊弄鬼麼。”
白鶴染都聽笑了,從前總覺得古人對於鬼怪之說比後世更加信服一些,可這位四妹妹的一張嘴還真是沒個忌諱,什麼話都敢往外扔。
“別瞎說。”她提醒白蓁蓁,“別人犯錯是別人的事,別人不敬也是別人的事。但對於先祖,我們的態度首先得是端正的。”
白蓁蓁點點頭,“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說完又往白鶴染身邊湊了湊,壓低了聲音說:“姐,我姨娘說了,管家和賬房雖是紅家的人,雖表面上是聽她的,但實際都是聽你的。從紅家來的時候我大舅舅也親自囑咐過,他二人到了國公府後,一切唯你的命是從,你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你指哪兒他們就打哪兒。賬上銀子隨你取用,不夠就說,紅家馬上給你送來。”
白鶴染失笑,“我用那麼些銀子做什麼,大舅舅也給了我不少了,花也花不完。”
白蓁蓁搖頭,“或許從前你沒什麼好用的地方,可是我聽說你要開個醫館,那用銀子的地方可就多了。大舅舅說錢財取之於民就還要用之於民,紅家富可敵國已經讓太多人眼紅,他不捨拿出一部分來,怕是早晚得出事。所以他也想讓我跟你提提,紅家從前沒涉及過藥材行業,眼下有了這麼個機會,他就想把生意再擴一擴,包兩座藥山種藥材,再開兩條運輸線將各地的藥材往京裏運。將來你的醫館也可以向外擴張,他們在各地之間往來運輸。這一來二去的,藥材生意也就慢慢做大了。”
白鶴染不得不佩服紅家人的頭腦,就一間小小的醫館就能讓紅家大老爺把一整條經濟產業鏈都給策劃出來了。她搖頭苦笑。“大舅舅的想法是好的,可是我的醫館就沒打算賺錢,還是以義診爲主。對有錢的人家正常算銀子,對於窮苦百姓要麼只收成本,要麼分文不取。這樣算起來,不但賺不到錢,我肯定還要倒搭進去不少。”
“要不怎麼說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呢!”白蓁蓁告訴她,“大舅舅說了,他涉及藥材行業完全是爲了配合二姐姐你的醫館,不管是運輸線還是藥山,只取成本,分文不賺。同時在上都城內,那些你們覈實過確定是窮人的診費,紅家全包了。”
“全包了?”白鶴染實在驚訝,“那可不是一筆小費用,一年到頭下來,保不齊得搭進去近千萬兩,紅家願意捨出這麼多銀子?”
“當然願意。”白蓁蓁很是有幾分驕傲地道:“那天你開門義診大舅舅不是去了嘛,回府之後就召集了我二叔和三叔全家一起坐下來商議這個事,大家一致同意他的這些想法。大舅舅最初只說藥山和運輸方面只取成本,還是二叔和三叔一起提出來要承包了上都城所有窮人的診費。姐,我們紅家人跟白家不一樣,我們知道怎麼賺錢更知道怎麼花錢。這個錢花在這種地方不心疼,只有肯舍於正途,未來纔會更加興旺發達。況且就像我之前說的,紅家富成這樣,若是再不捨些銀子出來,怕是早晚會遭人算計。姐,你就當幫幫紅家,答應了吧!”
白鶴染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一旦以義診爲名的醫館開起來,必定會有大量窮人上門求藥。屆時不只會人手緊張,藥材也會隨之緊缺起來。若是紅家能包下兩座藥山專門爲她種藥,那真可謂是解了她的後顧之憂。
藥材的提供和運輸就算她不給紅家,也會有其它人藉此機會參與進來,人家可不會只算成本價給她,到時她還要花大量的銀子進藥,弄不好還會造成個別商販哄擡藥價,那可就是好心辦壞事了。
如果能都交給紅家,以紅家這些年從商的經驗和手段以及人脈,不用她多問,這些事情紅家都會處理好。且以紅家的財富來說,很輕易的就能將這一系列的產業鏈完完全全控制住,讓外人根本插不進手來。想要分一杯羹的就必須得跟紅家合作,而紅家則絕對不會讓對方佔取半點不該佔的便宜。
這不是紅家開口求她,而是她該感謝紅家在這個時候能挺身而出,給她如此之大的幫助。
她看着白蓁蓁,十分真誠地說:“待祭祖回來你替我跟大舅舅說一聲,改日我親自登門,向紅家幾位舅舅舅母道謝。”
白蓁蓁聽了這話一下就笑了,“舅舅當真是神算,今早回府之前他就同我說,這個事一說出來,二姐姐你一定會說感謝他的話。當時我還沒想明白,明明是紅家求着你幫忙,爲何你還要反過來謝他們呢?”
她也笑了,“那你現在想明白了嗎?”
白蓁蓁點頭,“現在明白了。這件事情紅家不做別人也得做,而別人一定沒有紅家做得好。紅家這時候主動提出實際上是幫了二姐姐的大忙,因爲放眼整個東秦,只有首富紅家才撐得起這個場子,也維持得起義診的開銷。若是讓別人做,時日一久對方賠不起了,勢必要動腦子從中搞點貓膩出來。”
“還算聰明。”白鶴染點點這個妹妹的小腦袋,“就是這個道理。這種時候紅家提出這樣的請求來,不是找我開後門想要這筆生意,而是爲了幫我。”
白蓁蓁很開心,一臉的興奮,“那以後紅家就是跟着咱們一起做事了!”
她失笑,“是跟着我,你摻和什麼?”
“我也不能閒着。”白蓁蓁的目標很遠大,“偌大一個文國公府,祖宗用性命換來的爵位、世世代代興旺起來的家業,我絕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它毀在咱們那位父親手裏。那白浩宸不是白家的種,這世襲的爵位無論無何也襲不到他的頭上,我得爲我們軒兒好好打算打算,我多學點本事,不管是功夫還是別的,總歸是要能幫襯軒兒一把。就算打不倒白浩宸那個王八蛋,也絕不能讓我們軒兒受了欺負。”
白鶴染點頭,“確實,這個爵位只有軒兒才配得起,那白浩宸算什麼東西。”她拍拍白蓁蓁的肩,“這次回來了就消停住着,我教你功夫,你若願意學些醫藥本事,平時就跟着我打打下手。但是話又說回來,女子不可能一輩子待在孃家,你早晚有一天也會嫁人。我並不希望你心懷仇恨終日將精力陷於文國公這個世襲的爵位上頭,我教你本事,是想着你日後嫁了人,能憑這一身本事過好自己的日子,不在婆家被人欺負。至於軒兒和這座文國公府,走着瞧吧,葉氏也好白浩宸和白驚鴻也好,都佔不着半點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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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蓁蓁撇撇嘴,“嫁人有什麼好的,萬一沒選好選了個父親那樣的,一輩子都上火。再說,我是個庶女,我的命運從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經註定了。更何況我的背後還有紅家,父親怎麼可能輕易放過我,不開個好價錢,不謀一條對他有利的路,我這個女兒他豈不是白生?”
白蓁蓁說到這裏,神情黯淡下來,“姐,我真不甘心這樣的命運,可是自古以來婚姻大事都是父親之命媒妁之言,我不遵就是不孝,就是大逆不道,這種事情就是連紅家都不好插手的。他對我的人生有着絕對的控制權,我也就是趁着這幾年囂張囂張,痛快痛快嘴皮子,早晚有一天還是得向命運低頭。”
這是白蓁蓁的無奈與悲哀,也是封建社~會女子的集體悲哀。別說是臣子家的女兒,就是皇家的公主,也總免不了遠嫁和親的悲慘命運。莫提古時,就是千年後的新世紀,大家庭的孩子們也要面對同樣的無奈與不甘。
這不是時代發不發展的問題,而是利益與人性之間的博弈。只要人類存在,這種博弈就會無休無止,誰都改變不了。
不過,她改變不得大背景下的權勢衡量與分配,卻還是可以嘗試改變身邊的人。只是白蓁蓁若不想被家族左右,單單靠她外力推行也是徒勞,最要緊的還是得靠自己去爭取。
臨近晌午時分,光明寺到了。馬車在光明山腳下停了下來,正前方就是唯一一條有臺階的上山之路。
今日清明,無數人選擇到光明寺來爲先人祈福,這條通往峭壁寺院的山路顯得十分擁擠,甚至人們在都需要彼此側過身子方能通過,更有不少人被擠到臺階兩邊,費力氣在山石間穿梭。
白興言望着眼前的小路,目光幽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