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祥斌完全不明白莫君揚想要做什麼,疑惑的目光追隨着莫君揚的身影。
先是落在他修長有力的手指上,慢慢往下移,就看到了宣紙上的字。
他起初並不在意,只覺得莫君揚太無聊,竟然當着他的面默寫起《欽州志》。
只是他也沒有阻止就對了。
等莫君揚飛快地寫完一篇約莫有兩三百字內容的《欽州志》部分內容,他才狼毫掛回到筆架上。
拿起宣紙,放到嘴邊,從頭到尾吹了口氣。
帶筆墨未乾,才又將宣紙遞到莫祥斌面前。
莫祥斌接過手,攤開,看着上面刻板無趣的文字,根本沒放心思就道:“朕還是皇子的時候就看過《欽州志》了,甚至還跟着太傅背過幾篇名篇,你現在給朕看這個做什麼?”
“陛下可知道紙上的內容來源於《欽州志》的哪一篇故事?”莫君揚又問。
“這是……”莫祥斌隨口想要回答,卻發現自己對宣紙上的內容並無太大影響,一下子還真說不出這記載的內容是出自哪篇哪節。
莫君揚出乎意料的沒有賣關子,直接揭曉答案,“出自《欽州志?七彩鳳凰篇?涅槃重生》。”
準確無誤地給出答案,讓剛纔還自詡對《欽州志》十分了解的莫祥斌很沒臉。
老臉羞得通紅,都不敢看莫君揚。
莫世子這回很體貼地垂下眼眸,讓視線回到宣紙上,並善解人意地開口說道:“因爲‘七彩鳳凰’早在千年前就已經成爲傳說,七彩鳳凰篇除了讓學者在讀書之餘增添一些樂趣,並無太大的參考價值。往往就連夫子們也不會專門拿出教學,只會讓學生們有興趣地自己回去讀讀,陛下沒有印象也很正常。”
莫祥斌狠狠點頭,順着‘梯子’應是,“沒錯,朕就說爲何此篇內容如此陌生,太傅當年是直接略過此篇沒講的。”
“臣也是在綵鳳重臨欽州大陸時纔想起這本《欽州志》裏應該有關於綵鳳的記載,於是便重溫了一下七彩鳳凰篇。”
莫祥斌聞言,威嚴的臉上不禁流露出欣慰讚賞的神情。
心說:不怪乎他如此信任莫君揚,那麼多小輩中,雖然就這孩子的性子詭異得厲害,對他也遠沒有其他皇子後輩們的恭敬,但莫君揚卻從未令他失望過。
一次都沒有啊!
不僅不失望,每次接觸,每次靠近,他都只會感到更驚喜。
好比這回,綵鳳問世的消息早在月餘前就已經傳遍開來,但他相信除了莫君揚以外,不會再有人想到去翻一翻流傳已久、耳熟能詳的《欽州志》了。
莫祥斌壓制住心中發散的思緒,將注意力轉回到宣紙上。
想看看莫君揚到底要給他看什麼內容。
這一看,莫祥斌神情收斂,沉默、嚴肅佔據了他所有表情。
過了約莫一刻鐘時間,他才重新擡頭,神情肅穆地盯着莫君揚,“這就是你說的辦法?《欽州志》?”
莫君揚無聲點點頭。
莫祥斌笑了,神情愈發詭譎起來,“嘖,朕在這以前還從來不知道聖物‘七彩鳳凰’竟然還有這等神奇的作用,那看來這回兇手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了的?”
“只要綵鳳的屍體還在我們手上,他就無所遁形。”
莫君揚慢悠悠地將宣紙拿回來,折了兩次,彷彿這是捉拿真兇的致勝法寶一般小心、細緻。
莫祥斌也完全放鬆下來,甚至還有心情開了個小玩笑,“若是這回查出來真兇就是那某人,事情就好玩了。”
“嗯。”莫君揚隨口應了一句,繃緊冷硬的臉如常,根本覺察不了他真正的情緒。
他將宣紙交回到莫祥斌手上,“這事交給太子殿下去辦,正合適。”
莫祥斌卻是不解了,“這件事你明明就可以自己完成,爲何還要……”將那麼大的功勞拱手讓給別人呢?
這些年來,莫君揚表現得一直都很低調,不貪功,甚至送到面前的功勞都能送人。但莫祥斌知道這絕非是莫君揚膽小怕事,害怕高調惹禍上身。
那是一種真正的不在意,不想要,甚至是看不上。
但越是這樣,莫祥斌就越是想不明白了。
總不可能是因爲莫君揚比較偉大吧?
這個念頭剛劃過莫祥斌的腦海,就被他嗤之以鼻,並徹底拋之腦後了!
莫君揚別說偉大,就是善良都跟他不搭邊好伐。
所以爲什麼呢?
莫君揚抿着脣,言簡意賅地說:“莫國太子,不可廢。”
七個字,道出了莫君羽對於莫國時局穩定的重要意義。
儲君——即便是個不討喜的儲君,也是整個國家未來的象徵,別說真正廢除了,就算像莫祥斌之前那樣奪去封號,傳出去都肯定引起時局動盪。
所以直到現在,莫祥斌說是奪了莫君羽的封號,卻一直沒有真正頒佈相關敕令落實,就是害怕此事牽扯太大,難以收場。
“那……便按你說的去做吧!”莫祥斌嘆了口氣,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他一邊感慨莫君揚的大局觀念,連他都要自嘆弗如,更別提他底下那羣爲了儲君之位鬥得你死我活甚至不顧國家安危的皇子們了。
————
墨優說服莫君揚的行動失敗,之後再回東宮,垂頭喪氣的,感覺自己實在沒臉去見莫君羽了。
但有些話不得不稟告啊!
他只能硬着頭皮,紅着臉。
又無奈,又自責地說:“都怪屬下口才愚笨,沒能說動莫世子,還請殿下責罰。”
莫君羽苦笑着擺手,神情染滿哀傷,卻絲毫沒有意外或者驚訝。
他早料到了這樣的結果。
“莫君揚是何其堅定的人,認定的道路從不會因爲迷茫而有任何改變。如今是孤負他在先,他要捨棄孤也在意料之中。”莫君羽說得透徹,但語氣中卻掩飾不住要被拋棄的恐慌與痛苦。
墨優看在眼裏,心中又疼又急,卻毫無辦法。
絞盡腦汁,能想到也只是,“要不,屬下再去求求太后娘娘?”
“不必了,皇祖母此番爲孤做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孤不想再麻煩她老人家了。”
整個皇宮之中,唯一真心心疼戀愛他的人就只剩下凌瑞音一個人了,就算莫君羽身陷囹圄,他也不想過度消耗這份真情。
“可……”墨優還想說些什麼,或者做點事情。
總之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莫君羽就這樣被擊敗。
莫君羽再次疲憊地搖頭,沉聲開口:“好了,孤今日有點累了,你也先回府休息吧!沒什麼事就別來東宮,以免受到牽連。”
如果要說莫祥斌對他這個兒子唯一還有顧念的地方,大概就是沒有對太子黨趕盡殺絕,只對他一個人下手。
這在一定程度上也保護了他的勢力。
畢竟只要太子黨實力不減,他沒死,那翻盤的機會就在那裏。
“殿下,微臣有句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就是一定要說的意思了。
墨優不肯走,反而執着地看向莫君羽。
莫君羽心思翻騰,但對於這個忠心自己的表哥,他還是捉不到真正的強硬驅逐。
只擡手不停地揉着太陽穴,沉沉地開口:“你說吧!”
“先皇后……”墨優刻意放緩語氣,就怕提起先皇后會觸及莫君羽的傷心事。
但他仍堅持說下去,“姨母病逝之前,曾拉着微臣與殿下您的手,要微臣輔佐殿下治理好這大莫天下,就算不能名留千史,也絕不成爲歷史的罪人、衆人心中的庸才。
這些年,臣看着殿下也一直爲了這個目標而努力奮鬥,何故此番只是遭受了這點挫折,您便想要放棄了呢?”
莫君羽立即張口,想要反駁。
對上墨優黑亮的眼珠子,到嘴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有些事,是騙不了人的。
莫君羽也不由得回想起從前,便是當年他身患天花,連凌瑞音都差點放棄他時,他都不曾自我放棄,而老天爺沒有放棄他,還把莫君揚帶到了他身邊,可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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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先前崇德殿發生的事情,莫君羽擡手捂住雙眼,俊臉因爲痛苦顯得分外猙獰。
“不是我要放棄,是他要放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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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聽不見的低銀控訴着莫君羽一直壓抑在心頭的痛苦與掙扎。
墨優一怔,但馬上就反應過來這個所謂的他是指誰了?
這年頭,也只有莫祥斌能夠讓莫君羽那麼痛苦。
他張張嘴,想要安慰莫君羽,但最後還是無聲的閉上。事到如今,他還能再說什麼呢?
莫君羽的失態也就是一下子,過了這一陣,他臉上的猙獰就消失不見,就好像一刻鐘前墨優看到的景象都是畫上去的,手一抹,就什麼都沒有了。
“孤沒事,你先回去吧!”莫君羽無視墨優那震驚不已的表情,鎮定開口。
墨優還想說什麼,但話題已經再次陷入僵局,就算他有心想要替莫君羽打氣,這時候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只能啞口、閉上嘴。
正在這時候,小泉子領了聖旨,匆匆跑進東宮。
小泉子跑到莫君羽面前站定,將明黃鮮豔的黃色卷軸橫亙自己胸前,聲音尖銳地喊:“太子殿下,皇上有指令要向您交待,還請速速接旨吧!”
莫君羽先是一愣,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頓時變得難看,整個身體都隨之顫抖起來。
父皇他,終於要廢太子了嗎?
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