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簾子掀開,兩個丫鬟走了出來,拘禮道,“大夫人請大小姐進去。”
連似月點頭走了進去。
只見大夫人容氏正倚靠在青鸞牡丹團刻紫檀椅上,她穿一件絳紫色繡百蝶紋樣錦緞面子的大袖襦裙,頭上挽了一個元寶髻,兩側戴金絲髮簪,插一個朝陽五鳳掛珠釵。
周嬤嬤正在給她捶着背,她不時捂着胸口咳嗽,還在交代着周嬤嬤要多注意連訣的飲食,同樣不過三十二歲的年紀,蕭姨娘猶如十八歲的妙齡女子,明豔動人,而容氏卻臉色寡白如蠟,看起來已經有了初老的姿態。
連似月想起前一世母女二人的結局,不覺眼前一酸,眼淚流了下來,雙膝跪地,深深地磕了個頭,道:
“母親。”
“似月,你回來了。”容氏聽到她的聲音,慢慢睜開眼睛來,這幾年兩母女漸漸疏遠,雖是親生的,可兩人之間並不親熱,“起來坐着吧。”
“是。”
連似月起身,眼圈有些紅,眸中有點滴淚意。
大夫人看着女兒,心頭有些酸澀,但因爲兩母女之間不慣於表達,她也只說了一句,“總算是回來了。”
連似月點頭道,“昨日纔到,本該立刻來見母親,只是發生了一些事,先去見了老祖宗。”
“我都聽說了,你和二房的發生了矛盾,老祖宗罰了二房的。你……可還好?”明明該是最親近的兩母女,可是說話卻總顯得這麼生疏,連問候都這麼小心翼翼。
“母親放心,我沒事。您身子怎麼樣?生病了嗎?”連似月想起前生往事,心裏發酸。
“大小姐啊,您可知道,夫人聽說了您在堯城發生的事,在老祖宗那兒跪了一天一夜,又在丞相那兒跪了一天一夜,說您是個懂事的孩子絕對不會做出傷風敗俗的事,可最終也沒能爲您挽回什麼,後來只好連夜冒雨偷偷去了趟容國府求您的外祖,您的外祖出面,丞相和老夫人才讓您回了府。而大夫人因爲操勞過度,這才一病不起了。”
一旁的周嬤嬤見這兩母女始終不像嫡親母女的樣子,實在忍不住地說道。
連似月一愣,原來是因爲母親去外祖家求助,她才能回來。
可這件事她從來都不知道,前世蕭姨娘告訴她,是她去求的父親和老祖宗才能讓她回來。
因爲這個,前世她還總是暗暗抱怨母親不爲她籌謀盡力。
周嬤嬤有好幾次提醒她不要受蕭姨娘蠱惑,可她偏偏不聽,她竟……她竟這麼糊塗!
連似月好想用力扇自己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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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嬤嬤……”容氏阻止道,“回來了就好,切莫說這些了。”
“夫人……”周嬤嬤輕嘆了口氣。
“母親,對不起,以前是似月不懂事,都是似月的錯!”連似月走到容氏的面前,顫抖着伸出手,緊緊握着母親的手,頭靠近她的懷中依偎着,她不再像前世一樣,疏於在親孃面前表達自己。
這輩子,母親和連訣是她要拼死保護的人,她是母親的倚靠,她定要將原本屬於她們的一切全部都奪回來!
“傻孩子,你沒事就好……”大夫人眼中也泛着淚光,好幾年了,這是她這女兒頭一回這樣親近自己。
周嬤嬤在一旁看到這樣的情形,背過身去擦了擦老淚,她是隨着大夫人從容國府一塊來相府的,眼看着自家大小姐一步一步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心裏着急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時丫鬟紫菀雙手端着一碗藥走了進來,站在容氏面前,道,”夫人,喝藥的時間到了,您趁熱喝吧。”
“咳咳……”容氏輕咳了兩聲,伸手去端。
“這藥太苦了,你去我那裏取一些冰糖蜜餞過來,讓大夫人就着喫。”
連似月突然攔下這碗藥,她想起母親前世死的蹊蹺,定是蕭氏從中作梗所致。
“這……”紫菀沒想到連似月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胡亂就着東西喫,恐怕會失了藥性,還是不要了吧。”
“啪——”
連似月忽的揚起手,狠狠一個巴掌扇在紫菀臉上。
頓時,大夫人和周嬤嬤都愣了,訝異地看着她,似月向來對下人和善,何曾這樣嚴厲過?
“好大的膽子,這冰糖蜜餞乃溫性食物,何來與藥性相沖之說!不懂裝懂,不是偷懶就是別有居心!”
紫菀嚇了一大跳,沒想到這個平常像個軟柿子似的大小姐會突然變得這麼狠,她捂着臉,委屈地說道:“是,是,大小姐息怒,奴婢這就去。”
“啪——”
連似月又是反手一巴掌,扇在她另一邊臉頰上,道,“怎麼,本大小姐讓你去取一盤喫食,你還有意見不成,黑這個臉給誰看?你是什麼東西?”
紫菀這回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臉也不敢捂了,急忙道,“奴婢不敢,奴婢馬上就去。”她飛快地從地上爬起來直奔紫雲院去了,一張臉被打的通紅。
“一個蜜餞子而已,我不喫就是了,你犯不着爲此生氣啊,仔細氣壞了身子。”容氏寬慰道。
“夫人,我看大小姐打得好,這個紫菀,奴婢看她哪哪彆扭,一個二等的丫鬟,卻端着個姿態,是該找機會懲戒一番了。”
一旁的周嬤嬤卻感到很痛快,自家夫人性子軟弱,眼看着周邊的丫鬟們流露出懶惰和輕慢,她想懲治,卻不得其法。
“不光是因爲她不懂得分寸我才動手教訓她的。”連似月說道。
“月兒是什麼意思?”容氏不解,問道。
正在這時,紫菀氣喘吁吁地返了回來,雙手端着一盤冰糖蜜餞,一點都不敢怠慢了,跪在地上,恭順地道:
“夫人,大小姐,蜜餞子拿來了。”說着,眼睛還偷偷瞄了一眼那碗藥。
“放下吧,你現在速去通知廚房,我要在大夫人這邊用餐,晚了唯你是問!”
“是!”經過剛纔的兩個耳光,紫菀哪裏還敢對連似月怠慢半分,她急忙轉身去了,但臨走之前,還是忍不住看了這藥一眼。
待她一走,連似月便沉聲道,“母親,這藥有問題,不能喝。”
“有問題?”容氏倒抽了一口冷氣,手不由地握緊了帕子,“這是陸大夫爲我開的藥,他從小便與我相識,他應該不會害我纔是。月兒,你是不是哪裏弄錯了。”
連似月想了想,問道,“周嬤嬤,這個紫菀是什麼時候到福安院來的?”
周嬤嬤想了想,“應該是大夫人這次病後沒幾天過來的,在那之前原本是青蓮在跟前伺候,可那一日青蓮不知怎麼打破了夫人的檀香,蕭姨娘知道後,嫌青蓮手腳不利落,就換了個人來,奴婢忙着照顧夫人,也未曾多注意什麼。”
連似月聽罷,心中有底了,她道,“我本來也只懷疑,母親所得並非重病,卻拖了一個多月了,精神也日益萎靡。方纔我發現,紫菀這踐婢一直盯着這碗藥,生怕母親不喝似的,現在聽周嬤嬤這麼一說,我斷定這藥一定有問題。”
說着,她將藥端了過去,喝了一口。
容氏大驚,道,“這藥有問題,你還喝?”
周嬤嬤也急了,“大小姐,您這是幹什麼?”
連似月不語,含着嘴裏的藥,細細地品味着,然後走到書桌前,拿過筆墨,在宣紙上認真地寫着什麼,一會後,她將寫了藥方的紙遞給周嬤嬤,問道,“周嬤嬤,你看看,這是陸大夫給母親開的藥方嗎?”
周嬤嬤拿過藥單,仔細地瀏覽了一遍,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她搖頭道,“不對,陸大夫給的藥方裏沒有這味金銀花。”
“這就對了,問題就在這金銀花上。”
“金銀花會有什麼問題呢?”容氏不解地問道。
連似月將藥方展示在容氏和周嬤嬤面前,說道,“單看這金銀花倒是沒有問題,但是,你們看,陸大夫開的藥方裏面有一味銀羊藿,這金銀花和銀羊藿兩味藥材天生相剋,一塊煎服會對身體產生不利的作用,久而久之,不但不能治病,還會傷及身體的根本,這也是母親的風寒遲遲不見好轉的原因。”
“我明白了!夫人,這是有人在暗中做手腳,偷偷放了金銀花進去,要害您吶!這個紫菀就是兇手之一!”
“紫菀只是一個下人,定是有人指使她纔敢如此膽大妄爲。”連似月說道。
容氏聽了,驚起了一身冷汗,臉色愈加蒼白,道,“這府裏竟有人這麼處心積慮地想要害我。”
“夫人,把那紫菀抓過來一頓審問便知道是誰主使了!”周嬤嬤怒氣衝衝地道。
聞言,連似月淡淡一笑:“不,先別急,現在抓來審問,她肯定不會承認,我們也沒有證據,反而打草驚蛇了。倒不如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等到人贓並獲,她想抵賴也不行!”
想了想,連似月站起身,將這碗藥倒在地上,對外面的奴才喊道,“去將紫菀喊過來。”
“是。”外面的奴才應了聲,沒過一會,紫菀又小跑着走了進來,這樣來來回回跑了三次,她氣喘吁吁,汗水從臉頰流下來也顧不得擦一下:“夫人,大小姐。”
“大夫人的藥剛纔不小心灑了,你再去煎一碗吧。”連似月下巴點了點那邊,說道。
紫菀看了眼地上,此刻丫鬟降香正在清理着地上的殘渣,她連忙彎腰將碗撿了起來,說道,“是,奴婢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