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想知道,當年那個女嬰,到底是怎麼回事”終是由百里夜提出最關鍵的這個問題,一時間,屋子裏的氣氛好像突然緊張了不少,讓人覺得就呼吸都不得不放緩下來。生怕氣喘得重了,會漏掉對方說的某一句話。
一身古意的女人停住了輕擺的搖椅,目光聚焦至一個沒有實處的茫點。喬季卡眼尖地看出她嘴角泛出的一個冷笑,剎那間,竟是猶自起了個哆嗦。
“孩子被我換掉了”女人幽幽開口,說:“紋了個記號麼已經想到我會把人送走麼他考慮得還真是周全。我早知道他有外科手藝,也早知他會這一手紋身。卻沒想到,第一次親眼得見,卻是用在了這上。我本來是想要把那孩子抱到孤兒院的,可是送去的時候,卻發現孤兒院門口還有一個正在啼哭的女嬰那晚大雨,下雨的聲音把孩子的哭聲掩住,以至於並沒有第一時間被院裏頭的人聽到我在那一刻忽就起了個念頭,我想,他不是留了記號麼,不是日後想找麼那我就讓有同樣記號的人再多一個,魚目混珠,就算他要找,也多了一份阻礙。紋身麼,我也會。所以我就把院門口的那個女嬰給抱了回來,照着那朵梨花的樣子在她身上紋了個一模一樣的。可是還差一點點,我記得只差一片葉子的時候,麻醉劑過了藥效,孩子開始哭。我怕驚動了別人,又沒有再多的麻醉劑,只好放棄繼續紋下去,匆匆的抱着兩個孩子又出了門。後來,我將原本就在孤兒院門口的那個女嬰又放了回去,而他跟阿蓮生的女兒,則被我送給了一戶極窮苦、也沒有孩子,但卻又十分想要一個孩子的人家。我們約好誰也不問誰也不找誰也不要說出這件事情,而今一去,就是三十年出了頭啊我跟那老頭子爭爭吵吵,吵到後來兩人都累了,於是我從家裏搬出,再也沒回去過。”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百里夜跟喬季卡明白,只怕這麼些年,這老夫人從來也沒有這樣集中地講過話來。但不管怎樣,她們還是從宇文夫人那裏拿到了她給出的一串地址,還有一對夫婦的名字。那就是當年她送嬰的地方
交代了這些事情之後,她再不想多說一句,只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離開。
百里夜跟喬季卡連聲道謝,而後輕輕退出房門。
兩人皆鬆了口氣,那地址握在手裏,是上海的老弄堂。他們不知道按着這地址是不是還能找到當初那戶人家,但不管怎樣,就算已經搬遷,這也是個最初的線索。沿着這線索一路追去,就不應該找不到要找的人
但見喬季卡面上有些哀傷,百里夜輕輕將人一攬入懷,無聲地安慰。他知道,喬季卡之所以會有感傷,是因爲在那樣一個年代久遠的故事裏聽到了關於自己的最初。她知道了自己身上的梨花到底是因何而來,也再一步證實了自己的確是喬家夫婦抱養的孩子。
之前在瑪瑞蘭醫院宇文息講出調查的經過時,她的反應還不是很大。就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感觸不深。可如今,明晃晃的事實影像一般攤在面前,她就不得不去正視。
“如果你想”
“不找”女子突然開口,打斷了百里夜後面要說的話。她知他是想說如果你想找親生父母,那我們就一起去找。可是她不想“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棄了就是棄了哪怕是跟宇文家的女兒一樣,是被別人偷偷抱走丟棄的,那我也不想找了人各有命,我的命這三十來年已經跟喬家綁在一起,榮辱與共,沒有再投入另外一個家庭的打算夜,希望你能理解”
他點頭,當然理解他知道自己妻子的這一顆心已經苦到了一定境界,現在好不容易事情都有了個頭緒,光明就在眼前了,她實在是沒有精力再多生波折。當然,如若以後她改了主意想要去尋一尋,到時候他幫着她就是。總之,他就是要做這個女人身邊的守護者。且不再像從前那樣遮遮掩掩,而是必須得光明正大
他們下了樓來,西門美牽着朗朗過來問東問西。而宇文息則是一個人默默地走上樓去他的母親,說什麼也得見上一面。
這一次,宇文夫人沒有相攔,只是在他進了屋之後帶着疲倦地往他那處看了一眼,卻是一句話也都沒說。
宇文息心底一聲輕嘆,他知道,這一次問的事情,到底還是招了她的厭。
“對不起。”他輕聲開口,說:“對不起,母親。”
兩聲歉意纔剛出口,就見搖椅上的女人忽就睜開眼來,這一次再不是懶意洋洋,而是怒目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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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宇文息嚇了一跳,馬上就聽見自己的母親說
“你這對不起,是爲今天的事,還是爲三十年前的事”這聲問這樣直接,斥得宇文息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息兒,你們父子到底瞞了我多少”
她這既是問又是控訴,對着自己的兒子,這女人竟覺得自己這一生都是活在欺騙裏。先是丈夫背叛,之後兒子又有事相瞞。雖然她一直都不知道宇文息到底瞞了些什麼,可這二十多年在大理的日子卻讓她想了很多很多。沒回大理之前,那幾年吵吵架架,她縱是有心細想,也沒那個思量的環境。後來安寧下來,便覺得其實兒子也並不可靠血脈相連,而宇文息連着的,始終是宇文家族的血脈更多一些。
“息兒。”她再開口,語氣也稍微緩和了一點。只是哀怨還在,任誰聽了都不由得爲之揪心。她說:“息兒,告訴我,當年你到底都知道些什麼不要說你還小,事情都記不住了。呵呵,你們這幾個小孩,哪一個是平常人能及得了的別說已經快到五歲,就算只有兩歲,我相信你也一定都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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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息輕輕閉眼,腦子裏有那麼那麼多當年的畫面快閃而過。是的,他知道,他知道很多。包括那個阿蓮的身份,包括那個嬰孩身上的紋身,也包括阿蓮葬在哪裏可那是他跟父親之間的祕密,說好了不告訴任何人,自然也就包括他的母親。
“站在你的角度來說,我這個兒子是不是很不孝”宇文息輕聲開口,聲音依然淡而清澈,只是那一慣的雲淡風清又在這時染了很多塵世的牽牽絆絆。“可是我該怎麼辦呢孝了您,就得對父親失言。到頭來他還是要怪我當孝心分做兩邊的時候,便很難兩全,更何況當初我還首先答應了父親不過,母親,事到如今,就算您不問,我覺得我也應該可以說了。因爲是父親首先打破了禁忌,是他先將這個故事從頭到尾都講了出來。從前我只知道這故事的結局,卻並不知道開始。那麼今天,就讓我從開始到現在,一字一句的講給您聽吧”
他的故事講了兩個小時,老夫人一直閉着眼,也不知道是在聽着還是已經睡着了。反正宇文息就是不停地講,把老爺子所說的那個有關於阿蓮的故事一字不差地講了出來。最後,他說:
“我其實瞞的不多,只是沒有告訴您最後一天,我已經找到了父親跟阿蓮的住處。我親眼目睹了她生下小孩,也親耳聽到那個駭人的故事。說實話,當年的我,是不相信摩摩族的傳說的。可是再不相信,也不能不相自己的眼睛。後來我長大,便也刻意去查過摩摩族的事情,可惜大部份都是些古老傳說,有的更是人胡編亂造,做不得實。父親當年其實只是求我隱瞞那朵梨花的事,他知那事情詭異莫名,定是關乎很多要事,所以求我瞞着,怕你盛怒之下做出不好收場的事情來”
該說的到這裏都已經說完,宇文息想,他現在再也不欠誰什麼。父親也好母親也罷,三十年了,該放下的早就已經放下,而那些依然放不下的,怕是一輩子也都再放不了。
“您歇着吧”他再開口,說:“摩摩族是降頭術高手,夜跟季卡受那降頭術的威脅,不得不找到梨花聖物。若不是因爲這個,也不會貿然來打擾。母親,等處理好這些事情之後,我再來看您。”
他衝着面前的母親俯了俯身,然後再輕輕地退了一步,就準備轉身離開。卻在這時,聽得那已經許久都不開口的母親輕輕的呢喃了一句
“息兒,你記着,心裏愛着誰,就去娶了誰。若不能娶,寧願咱們自己孤單一生,也別憑白的再去害了別人千萬別學你父親,害人,太害人了啊”
一番感慨,之後又再歸於沉寂。宇文息愣了半晌,然後恭身而退。出門時,但見原本關好的房門卻不知何時變成虛掩,他推門而出,竟是看到西門美正站在外頭。那個嬌俏美人向來都是高昂着的頭此時默默低垂,閃動的睫毛間還有晶瑩淚滴。
宇文息輕輕皺眉,卻還是上前一步,問她:
“怎麼啦”
西門美擡頭,他這才發現,這丫頭的眼淚竟已經流了滿面。她說:
“我不在乎就算你心裏裝着別人,我也不在乎我只是害怕你也把我扔下,我只是害怕突然有一天也有一個陌生女子出現在你的生命。你們一個一個的都把我扔下,到了最後,我又是一個人。息哥哥,你別扔下我好不好我知那天是個錯誤,但我願意把這個錯誤繼續下去哪怕一輩子相敬如賓,也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