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怎麼的,沒來由的就是一陣心疼,趕緊蹲下身去看她的腳。她就一直站着咯咯地笑,也不喊疼,就算我把她抱起來直接去了自己家中的小藥室,她也沒有一句反對。
我們就這樣熟絡起來,那時候我還不認得息兒的媽媽,我覺得自己愛上了阿蓮。就在她告訴我自己的名字那天,我覺得她純粹得就像是一朵白蓮花,這名字跟她那個人是如此相符。
你們知道,愛情是什麼讓人容易衝動和迷失的我愛上阿蓮,連帶着她那些奇怪的行爲比如說她不喜歡穿鞋,比如說她就算走在大雨裏也一點都不會因爲雨太大而產生不適。後來我們同居,我便發現她經常會在夜裏醒來,然後站到陽臺上去看月亮。問過幾次,她只說自己喜歡,我便也不再問了。
那時候着實過了一段很幸福的日子,我在我們交往滿一整年、同居滿十一個月零十五天的時候跟她求婚。我以爲她會滿心歡喜地答應,卻沒想到,她竟然偏着頭看我,問我說:“爲什麼要結婚我們這樣不是很好嗎人爲什麼一定要用婚姻來捆住彼此若是真心相愛,結不結婚,也是一樣”
我十分不解她的想法,就因爲結不結婚這件事,我們第一次有了爭吵。爭吵一直持續了三個月,直到阿蓮失蹤。
我是在一個清晨醒來時發現她不在身邊的,從那以後,一連七年,我都沒再見到過她。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爲阿蓮不過是自己做過的一個夢,我認爲那個女子並不是真實存在的。因爲我們同居一年多,到她走了之後,我居然沒能從我的家裏找到一樣是屬於阿蓮自己的東西留下的衣服首飾全都是我後來買給她的,多半她都沒穿沒用,標籤都沒有拆的放在原處。而她自己,好像就是我們初遇時的那一身溼衣,沒有首飾,也沒有鞋子。
完全沒有痕跡的一個人,被我硬生生地從腦中去除,在她走了之後第三年的冬天,我跟息兒的母親結婚,再過一年,便有了息兒。
孩子的出生讓我的人生一下子就邁到了另一個階段,有了息兒,我便很少能再想起阿蓮。就算偶爾午夜夢迴,那個身影也只是一閃而過。我想,阿蓮再也不能影響我的生活,哪怕我對息兒的母親並沒有太多的愛,可總還是會在以後的生活裏慢慢累積。
可當息兒四歲,在給他辦的生日宴上,我親眼看到她挽着另一個男人的手臂向我走來,然後甜甜一笑,跟我說:“宇文先生真是好福氣,您太太給您生了個那麼好的小公子呢”
我當時只覺得身子都在發抖,腦子裏嗡嗡作響,連周圍人的寒暄都聽不到了後來阿蓮開了那個男從,在音樂響起時主動邀請我一起跳舞。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學會跳那種舞的,以前她從來不跳,但那時卻十分嫺熟。我神使鬼差地就問她那個男人是誰,她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說:“他啊誰知道是誰呢我是在門口看見的正好他沒有女伴而我也沒有男伴,乾脆就一起進來充充場面”我又問她爲什麼這麼多年都不來找我她給我的回答卻是:“因爲我在等着你去找我呀我等了七年,你都沒來呢”
我立時暴怒,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脾氣,竟然不顧及場合,衝口就喊:“我怎麼沒找我找了你整整兩年可是我上哪去找你你到底躲在什麼地方”
就是這一嗓子壞了事不但嚇跑了阿蓮,也把息兒的母親驚動我看着自己的夫人用一種委屈又難以置信的目光往我這邊看來,理智告訴我這時候應該趕緊想辦法挽回場面。但衝動卻在這時候獨佔鰲頭,駁了理智的先鋒於是我選擇去追阿蓮
自然而然的,我們又在一起,雖然只一晚,但卻讓我一下子就找回了從前的感覺。我開始覺得阿蓮並不是一個虛無飄渺的人,她是實實在在的縱是那一晚之後她再度離開,我也再沒什麼遺憾。
然,九個月後,我接到阿蓮的電話,她把我叫到她住的地方。那是一箇舊落的小院,還是三十年代留下來的房子,很不好找。我去時,她挺着老大的肚子坐在沙發裏,跟我說就是那一次,她懷了我的孩子我並不懷疑這句的真實性,一來是因爲我相信阿蓮,我知道她那個人說是就是是,說不是就是不是,她不會騙我。二來,她也第一次跟我說了自己的身世,那更讓我堅信小孩子肯定是我的她說:“你不用懷疑,我們摩摩族的人不會撒謊。”
我終於知道她的來歷,神祕的摩摩族,幾百年前消失於東南亞大陸的部族,原來還有後人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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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了阿蓮一個月,直到她臨盆。息兒的
母親抱着孩子滿街尋我,宇文家族的人也都找瘋了,我明明知道,卻強忍着沒有出現。我想,這是我自己造下的孽,我必須得來償還。償還阿蓮,也償還我們的孩子。
阿蓮堅持不去醫院,我勸了很多次她都不去。沒辦法,就只能找個接生的大夫來家裏。可是她難產,大出血止也止不住。大夫搖了頭,說這樣就是送到醫院去也是沒救。阿蓮趕大夫走,然後纔跟我說這是她的宿命,是逃出大漠的摩摩族後人的宿命。她們這一系的祖先是當年老族長的兒子,因爲出逃,還偷了族裏聖物,自此受到詛咒。男人都活不過三十,而女人,則都會死於難產。一百多年了,沒有人逃得過這個詛咒,他們族人也早就習慣自己的短命生涯。只是摩摩族後人到她這裏便就是終止,她是最後一個,再沒別人。而我跟她的這個女兒如果能順利活下去,便也算半分血脈吧
老爺子的話講到這裏哀嘆而止,衆人也能猜得到結局。那阿蓮必是死了,而那女嬰
喬季卡下意識地以手抵住心口,阿蓮的話又於腦中迴響偷了聖物逃出部族,偷了聖物逃出部族聖物不就是那朵梨花麼那麼,之前百里夜曾說過的聖物之事與她的身世有關,難不成就是這樣
可她還是想不通,這個有關,到底是怎麼個有關法她有名有姓有父有母,她對自己是怎麼來的一清二楚,何來身世
舊事重提,勾起的傷心把這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打擊得挫敗不堪。似又沉浸在那些悠悠過往中回不過神來喬季卡覺得自己能夠懂他,她甚至知道在這個時候,老爺子所表現出來的情緒不僅止是對那個阿蓮的思念,還有對宇文息母親那深深的懺悔。
“故事還沒結束”又有人幽幽開口,卻不是老爺子,而是坐在他身邊被他稱做息兒的人息兒,聽起來像是對女兒纔會有的稱呼,但老爺子卻堅持這樣叫他,一叫就叫了三十幾年。宇文息說:“故事的後來,我知道。”一邊說着一邊看向自己的父親,對方也正扭頭看他。目光交匯間,似有某種默契相互傳達。但見老爺子衝着他點了點頭,於是宇文息接着道:“阿蓮臨終前,我找到父親了。我那時不滿五歲,卻也能看出父母之間出了一些問題。母親抱着我整日流淚,我問她,她只說你父親不要我母子了,我們該怎麼辦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只能時不時地自己溜出去到處找找。那天也是趕巧,我一個人擠上公車沒有目的地坐。終於想起來已經離家太遠,得趕緊到反方向往回坐時,一下車,就看到有個醫生從小巷裏拐轉出來。她嘴裏唸叨着說什麼該不該告訴宇文夫人我當時也不怎麼想的,就覺着在那巷子裏一定能找到父親。於是跑進去,於是便看到奄奄一息的阿蓮。當時她正舉着一朵淡金色的梨花遞給父親,她說這是族中聖物,由這一脈的後人代代相傳。如今只剩她一個,東西就必須得交給自己的女兒。她指着纔剛出生的嬰孩子的心口跟父親說要在那處劃開一個口了,然後把小梨花埋進去藏着。父親當時驚得直呼她是瘋了我也覺得那女人一定是瘋了,哪有把那種東西放剛出生的孩子身體裏藏的可她說得斬釘截鐵,還說那東西就是從她的身體裏取出來的就等着在這一天交給自己的孩子。她還說你放心,我們摩摩族人不撒謊,我們說可以做就一定可以做我知道你懂醫,甚至可以做很複雜的外科手術。這點小事不成問題,現在就動手吧,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宇文息一邊說一邊想,兩手下意識地搓在一起,不難想像當時纔剛五歲不到的他看到那場面是該有多震驚。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摩摩族”宇文息看向衆人,再道:“父親後來還是聽了阿蓮的話,找來了她一早就準備好的藥箱,那裏面有小手術的必備工具。我眼睜睜地看着父親把那女嬰的心口輕輕劃開,然後再把那朵梨花放進去,再縫合。很奇怪,父親做這事的時候手都在抖,但是那本來哇哇大哭的女嬰卻在梨花一放進心口的時候就停止了哭泣我那時嚇壞了,還以爲孩子死了,可是沒多一會兒就聽到那孩子的咯咯笑聲那聖物就好像與她的身體可以融合在一起一樣,十分合適。女嬰一笑,阿蓮也笑了,然後指了指藥箱裏一小瓶藥,看着父親把那藥塗上傷口,那傷口馬上就不再流血,甚至才幾分鐘的工夫就自行癒合,連縫針都沒用我使勁咬着自己的手指,這才能控制住不驚出聲音來。就在女嬰傷口癒合之後,阿蓮就閉了眼睛。父親那時候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而事實上,阿蓮死時,他是流了淚的,只是懷裏抱着的嬰孩在笑,便弄得他不知該怎麼辦好阿蓮走得十分安詳,我看到父親在那女嬰心口埋着梨花的地方紋了跟那梨花一模一樣的東西,也是淡淡的金色。東西都是阿蓮留下的,後來我想,那應該是她一早就準備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