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數不盡的血。
汝汝滾落的腦袋、母親抱着一歲大的弟弟跪在地上求離子安。
季府魂飛魄散、鎮魂釘、大火……
一直到他化成惡鬼屠了離府滿門,痛苦恍惚至極,一個身穿黑紅色衣袍的女人出現在他面前。
“報完仇了?”她嘆息一聲:“跟隨我下去吧!”
“你是誰……”
“我是閻羅王。”
季常麻木的看向上方:“閻王?”
“呵……”閻王!
麻木的惡鬼陡然變得戾氣橫生,怨氣沖天!
“閻王!那你看到了嗎?看到我跟家人最後分別的那天了嗎?!”
“看到那天我們毫無預兆,完全不知道那是最後一次相見的場景了嗎?!”
季常恨!後悔!
恨爲什麼之前一點徵兆都看不出來,後悔八百里加急趕回長安那天又匆忙離開,爲什麼不能回去看一眼,哪怕路過家門看一眼……
閻羅王輕嘆:“忘掉吧!”
季常怪笑了一聲。
“白衣黑馬入長安,白衣血染紅,無歸途!”
“哈哈哈,這你叫我放下仇恨?叫我停手?!”
離府滿門血色,都比不過季常眼裏的血色。
他發瘋似的又哭又笑:“什麼是公平?我爲江山社稷爲人民,不求名利、不貪污受賄、夜夜處理公務至三更。”
“我對得起每一份遞來的公文,對得起每一位百姓……”
“他們卻要我汝汝的命,要了我孃親的命,我弟弟,我父親,我季府滿門……甚至連一條狗都沒放過。”
“這對我,對我家人們公平嗎?!”
“爲什麼!你不是閻羅王嗎?你說爲什麼!”
季常又哭又笑的指着離府橫七豎八的屍體,已然癲狂。
“我汝汝做錯什麼了?我弟弟做錯什麼了?你閻羅王憑什麼要他們的命!”
血色離府上空,漂浮着一個身穿暗紅色閻王官服的女子,一雙眼眸淡然冷漠,靜靜的看着院子裏發瘋的男子。
“本王沒叫你放下仇恨,當那什麼聖母娘娘。”她淡淡說道:“只是叫你忘記吧。”
季常冷笑:“我憑什麼忘記!我要記得,我只想知道爲什麼!”
閻羅王眼神淡淡,看着底下的男子。
他已經由恨轉入了另一種執念,一種固執、偏執到非要一個答案不可的狀態。
她面容冷淡,眼底無悲無喜,嗤笑道:“這世間的事哪有爲什麼?”
“你若非要一個答案,本王只能回答你,因爲命。”
季常:“……”
閻羅王:“你殫精竭慮爲國爲民,天下也很多與你一樣的人。”
“他們一介草根,連冒頭的機會都沒有。”
“這就是命!”
“不管哪個時空,都是先有了時代、國家,最後纔有了人。”
“而時代的錯足以顛覆一個人的人生,所以爲什麼會有時代更迭,爲什麼會有一世又一世的人要推動朝代進步,拼死也要爬上那至高權力寶座。”
“所以本王問你,還能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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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常低低笑着,笑得越來越大聲:“時代的錯爲什麼要傾覆在我身上?!”
“憑什麼,爲什麼!”
閻羅王收起冊子,硃筆一轉在手指尖輕盈若舞,悲憫的看着他。
“這世上的悲苦,並不是因爲你做錯了什麼纔會降臨。”
她擡手一點,癲狂的季常被壓制住了戾氣。
“既然你要記着,那麼。”
“我會給你一個審判他們的機會。”
她瞥了他身上的血衣。
白衣已經染成了紅衣,註定是判官的命格,卻經歷了這一世慘痛。
……
一年、兩年。
這天,季常臉色木然的坐在閻王殿下,擡頭卻見……
那些作惡的人終於下了地獄!
他們看到他後哭喊求饒。
曾經他奉爲天子的人、曾經高高在上,一揮手就能讓他季府永不超生的皇帝,死後也一樣跪在了閻王殿中!
季常只覺得可笑,微微勾脣問出了和閻王一樣的話。
對方卻還跟生前一般命令他,對他呵斥。
這時候,御案上的人卻擡起冷眸,冷冷說道:“來了我的閻王殿,就是我的堂下魂!對本王的判官客氣點!”
季常也不知道怎麼的,早已空掉的胸腔,竟感覺到了心跳!
咚……
咚咚!
他按住心口,忽然而來的痛苦襲上心頭,在被閻羅王帶回來那天封掉的癲狂,一瞬間涌上胸膛。
他很快壓下了這異樣。
再次重複了一次審問,看到了高高在上的皇帝痛哭流涕求饒、被拉下地獄時驚恐的喊叫。
季常面無表情的看着,直到閻王殿裏繼續其他人的通判。
季常低下頭,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刻他心底卻完全空了,沒有了任何想法。
即便心底還有恨,可卻從未這麼平靜過。
他低頭書寫,安靜做着判官該做的事情。
閻羅王垂眸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嘖,這麼快就能控制住邪念了麼,她刮目相看。
閻羅王站了起來,說道:“走吧,陪本王去一趟三生殿。”
季常站起來跟在她後面,顯得無比聽話。
到了三生殿,億萬魂魄如數不盡的星河,一盞盞燈立在大殿中,季常看着這些魂魄有些恍惚。
這麼多盞燈,卻沒有他家人的一盞,半盞都沒有……
“小心。”閻羅王忽然扶住他,抓着他的手臂將他拉到了一邊,讓他避開腳下的魂燈。
“三生輪轉生魂都在這裏,那季判官知道麼?人死爲鬼,鬼死爲聻,聻死爲希,希死爲夷,夷死爲微,微死無形。”
“你的家人們還不到微這一步。”
季常的瞳孔倏然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