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染看着眼前這兩個老太太的表情瞬息萬變,不由得笑了起來,“祖母別多想,留自有留的道理,畢竟他是您親生的孩子,骨肉相連,圖一時之快泄了憤,總有一天要後悔的。”
老夫人剛想說我絕不後悔,白鶴染卻在她手心處稍微用力地捏了一下,然後藉着爲她整理衣裳的工夫小聲說:“相信我,現在還不是誅親的時候,再留一留。”
老夫人這纔算鬆了口氣,雖然依然不明白所謂的留一留到底是什麼意思,但至少她知道了白鶴染只以跪做懲罰是有目的的,而不是失去了鬥志。
只要不是失去鬥志就好,否則日子變回從前,都沒有勇氣堅持下去。
白興言二話沒說就滾到屋外去跪着了,這一刻他也覺得白鶴染可能是腦子進了水,再不就是腦袋被門夾了,總之跪兩個時辰就能把這個事情解決掉,於他來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被白鶴染嚇了一場,出了一身冷汗,這會兒他冷靜下來,想想也是有些後怕。
昨夜興起要殺了老太太的念頭,的確是他衝動了。雖然這個念頭曾經也打起過,但畢竟是他的親孃,再怎麼說也有些情分在,能化解也就化解了。而之所以昨夜實在沒忍住衝動,實在是因爲最近這些日子被折騰怕了。
事到如今,他就算再傻也猜得出定是當年之事有了紕漏,如今被人得知找他來尋仇。
能爲那個孩子報仇的,除了白鶴染就沒有別人。可當年白鶴染也剛剛出生,不可能知道這個祕密,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將這件事情告訴給了她。也就是說,當年他千算萬算,還是被人知曉了淳于藍生下龍鳳胎的事情,並且也知道是他親手將那個孩子溺死於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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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他都滅了口,一個都沒留,除了當年就懷疑過的老夫人。
連日的驚嚇和泡水,讓白興言斷斷續續地高燒。這人一高燒就容易做糊塗事,所以昨夜臨睡之前他偷偷下了令,給一名暗衛佈署了刺殺老夫人的計劃。
計劃很匆忙,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多想刺殺之後這個話該怎麼圓。堂堂文國公府老夫人被人殺死在家中,這事兒要是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是說不過去的。
白興言越想越冒冷汗,幸好暗衛失敗,否則一旦白鶴染追究起來,他這一關可就難過了。
他這邊正慶幸着,一擡頭,就見白鶴染正從老夫人的屋子裏走出來。清清麗麗的模樣,瘦瘦巴巴的身子,個頭也沒有很高,打扮也沒有很好。可就是很莫名的,有那麼一股子凜冽的氣息隨着她一同而來,讓人無法忽視,更無力抵抗。
凜冽的氣息在他面前停了下來,連同一襲水綠色的長裙,和淡淡的沉香氣。
沉香?白興言吸了吸鼻子,這味道很熟悉,一時卻想不起來什麼人還慣用沉香。
頭頂上有聲音提醒他:“十殿下常用的香料,給我置辦院子裏留了一塊兒,我圖省事,就拿來用了。”
“不知廉恥。”他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遭來的是“切”地一聲嘲諷。
“還好意思說別人。刺殺自己的母親,你這行爲又叫什麼?”她低頭看向白興言,“別拿糊弄祖母那一套來糊弄我,上墳燒戲本子,鬼都不信。白興言,聽着,不要挑戰我的忍耐力,人都是有底線的,當我忍無可忍時便不會再忍,當我要知曉的一切都知曉時,就不會再手軟。能繼續活着,你該感謝你於我來說還有可發掘的餘量,也該感謝你自己罪孽深重,重到一口鍘刀鍘不碎我心中的仇恨,重到非得千刀萬剮,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她擲地有聲,眼睛越瞪越大,濃濃的仇恨翻滾而來。
“白興言,做過的一切終有一天是要還的,殺人要償命,欠債要還錢,那些因你而失去生命的人,終有一天會找你來索命。你知道嗎?從前那個任你擺佈的白鶴染已經死了,如今我回來上都城,目的很單純,就是報仇。你聽好了,我要報仇,爲我的母親報仇,爲我的哥哥報仇,也爲從前的白鶴染所經歷的那些苦難報仇。白興言,自求多福吧!”
她走了,長裙從白興言眼前飄過,沉香味道又傳了來,就像十皇子那個囂張跋扈的人就在面前一樣,嚇得白興言大氣都不敢出。
只是白鶴染沒等走幾步呢就又停了下來,白興言一哆嗦,這還有完沒完了?走了就走了,爲什麼還要停下來?他都快嚇死了,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可緊接着,就聽到了一個溫柔美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阿染,你不可以這樣子對父親,他是我們的父親呀!對於子女來說,父親大過天,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對他?”
是他的驚鴻,是他最疼愛的大女兒,白驚鴻。
白興言的眼淚都掉出來了,半轉回身,哀嚎道:“驚鴻,我的驚鴻!”
白驚鴻也叫了聲:“父親!”小動靜要多憐人就有多憐人。她看向白鶴染,義正辭嚴地道:“阿染,我雖是你的姐姐,可從未以長姐的身份同你講過話,因爲我覺得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可是今天我必須要說!阿染,你不可以這樣子對待我們的父親,天理不容啊!”
白鶴染失笑,“天理不容嗎?沒關係,那就給天換一番道理,遵我的理就好。另外——”她提醒白驚鴻,“別一口一個我們的父親,他是我的父親,不是你的。不要以爲所有人都叫你是白家大小姐,你就以爲自己真的是白家大小姐。身體裏流的是什麼樣的血,自己都沒數麼?做人可不能忘本啊!”
“你——”
“我什麼?”她一臉無辜模樣,“是不是年頭太多,有些事情忘記了?那我提醒提醒你,比如說慶州府,比如說……德鎮。”
白驚鴻猛地一激靈,“白鶴染,你究竟想幹什麼?”
她攤手,“我沒想幹什麼,你該問問你自己,和你的母親,你們想幹什麼。有些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己若爲了,就別大驚小怪去問別人爲什麼知道,因爲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白驚鴻冷汗都冒出來了,德鎮,那是她生父所在的地方,這些年母親做了什麼她多少也瞭解一些,可白鶴染是怎麼知道的?又知道多少呢?
漸漸地,長姐般的“親切關懷”收斂了去,貌美傾城的臉上泛起一層冰霜。
“白鶴染,你不要太得意,也不要太囂張,我哥哥就快回來了。”
“好啊!”她面上笑容更加燦爛,“正好一鍋端了,省得我再費二遍事。”
話音剛落,默語已經回來,到了跟前回報說:“小姐,人已經吊到梧桐園門口,小姐囑咐的那些話奴婢也一字不差地帶到。老爺手下的暗衛們似乎不大服氣,樣子看起來也很是憤怒,但並沒有爲難奴婢,只是那個叫元赤的警告奴婢說,他們不是二小姐想要侮辱就能侮辱得了的,二小姐早晚要爲今日之事付出代價。”
白鶴染點點頭,“很好,我就喜歡有志氣的對手,這樣子玩起來纔不像單方面的毆打。”
默語又道:“小姐,府門外有人來催,說二殿下已經在國醫堂等候多時了,問小姐何時能過去。小姐您看,今兒還去嗎?若是不想去,奴婢這就將人回了。”
“去,怎麼不去?”白鶴染搓搓手,“某些人已經影響我的心情,就不能再讓他們影響我賺錢。若是阻礙我發家致富的腳步,那可就得該打打該殺殺了。不能忍!”
默語沒再說什麼,只默默地跟在白鶴染身後,走了。
才一會兒的工夫,白驚鴻的心就已經被折騰得七上八下的。一個“德鎮”的驚魂她還沒緩過來,這又來個二殿下在國醫堂等着白鶴染,他等白鶴染干什麼?
白驚鴻的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兒,總感覺要出事,而且還是大事。可眼下她身邊孤立無援,母親和哥哥都不在,就憑她自己,能夠弄清楚真相再力挽狂瀾嗎?
她下意識地搖頭,希望太渺茫了。
彼時,梧桐園門口,元赤正帶着四個手下,圍着那具吊起來的屍體站了一圈。
有人說:“技不如人死也就罷了,還要被這樣侮辱,這分明是在向我們發出挑釁。”
有人說:“從屍體來看,分明是中了毒,二小姐這是勝之不武。”
還有人說:“所謂兵不厭詐,能被對方毒死,說到底還是自己經師不到學藝不高,怨不得別人。”
最後一個沒說過話的暗衛附和:“沒錯,鬥不過就是鬥不過,跟人家用什麼手段無關。更何況我就不信他夜裏出任務,還是刺殺老夫人的任務,會只帶着一柄長劍去。”
四人將目光投向元赤,誰也不再說話,就等他開口。
元赤皺皺眉,“都看我幹什麼?這些日子夜裏曾發生過什麼,我相信你們也不是一點警覺都沒有吧?是誰當着老爺的面兒面不改色地說什麼也沒發生?什麼人都沒來?那你們同我說說,守夜的時候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睡過去,又是怎麼回事?”
幾人不說話了,就聽元赤冷哼道:“有人給提個醒也好,省得清醒日子過慣了,越來越疏忽身爲暗衛最該有的警覺。”
元赤沒有再說下去,只仰頭看着倒吊的屍體,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濃濃寒意。
白家二小姐,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