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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此刻已掛在樹梢,衛琅扶著駱寶櫻與羅天馳說說笑笑的往庭院走,就在這時,九里低聲在衛琅耳邊說得一句,他臉色仿若寒冰,勉強笑著與駱寶櫻道:「寶櫻,你跟天馳先去。」
駱寶櫻奇怪:「你不來用飯了?」
「怎麼會?只是現在有些事情,我去去就回。」
駱寶櫻道:「那你快些處理好,不然祖母定是要問的。」
衛琅應聲,轉身走了。
中秋佳節,不止主子們要過,僕役們也一樣,衛老夫人好心,在這一天總會讓下人們嘗一頓豐盛的飯菜,還有月餅賞錢發放,這就苦了廚房了。因衛家的下人可是有幾百號人的,原本三十來人忙得跟陀螺一樣,還忙不過來,從各個管事那裡調任了不少人過來相幫,才勉強應付。
菜餚流水一般端在外間,又有洗好的新鮮魚肉蔬菜,一竹匾一竹匾的端進去,就在這時,不知誰打翻酒罈子,酒水潑一地,個個腳上都沾到了,急性子的開始罵罵咧咧,便有人提著笤帚去打掃。
笤帚一動,流淌成河的酒濺得到處都是,管事的見他們做事不著調,又是罵又是換人,僕役們來來去去,亂成一團。
觀成見狀走入外間,把歪掉的碗碟擺擺正,各自都在忙,誰有空注意旁人,他觀察一陣便要從懷裡拿東西,誰料將將把玉瓶掏出來,胳膊猛地被扣住了。
他嚇一跳,抬頭看見天冬,一下魂飛魄散。
天冬喝道:「你手裡拿得什麼?」
眾人都看過來,果見觀成有個玉瓶。
觀成面如土色,怎麼也沒想到這麼亂的時候,天冬竟然在此,他抖抖索索道:「是,是小人的藥,小人不舒服,隨時帶身上的。」
天冬揪住他衣領,搶過玉瓶,把他一下拽了出去,觀成腦袋裡渾渾噩噩的不知道怎麼跟自家主子交代,腿都軟了,被天冬拖著走。結果到得半途被個高大的身形攔住了,他發現今兒著實倒霉,還遇上衛春堂了!
天冬也吃了一驚,連忙行禮。
衛春堂道:「把他留下來,我有話問他。」
天冬哪裡肯,他是得了衛琅的命令,監視觀成的,要不是他隱藏的好,未必能逮得住觀成呢,怎麼能讓給衛春堂?且不說,衛春堂原本便與衛春帆是親兄弟,那觀成可是二房的人。
衛春堂看他不遵從,正待要說話,小徑上卻傳來衛琅的聲音:「真巧啊,大伯父,侄兒不知您會在此。」他走過來,朝衛春堂行一禮,「觀成想謀害人命,還請大伯父莫要插手,我已請大夫過來。」
觀成嚇得渾身發抖,看向衛春堂:「大老爺,您得為小人做主啊,小人在廚房兢兢業業的,一點兒沒敢偷懶,就是剛才有人打破酒罈,小人就出去避了會兒。為這事兒,也不能把害人的罪名按在小人頭上。」
衛琅看一眼大夫道:「天冬,你把玉瓶給大夫看,到底是什麼藥。」
天冬嘲諷道:「他說是自己吃的。」
觀成再不敢說話,只敢喘氣。
那大夫把鼻子湊到瓶上聞一聞,面色頓變,他眉頭皺兩下,又再次聞之方才確認道:「此藥是用來墮胎的,內含五味子,紅花,丹皮,榆白,桃仁等,極是陰毒,有喜婦人吃了下血不止,恐是要沒命。」
衛琅手掌握緊了,指頭骨節發白,目光落在觀成身上,好似能把他身體洞穿。
「你家裡有母親,有個弟弟,你今日不說實話,休怪我讓他們死無全屍!」衛琅喝道,「押他去見衛恆!」
觀成抖得好像風中的落葉,把衛春堂當成救命稻草:「大老爺,求您救我一命!您不能讓三少爺這樣誣陷二少爺啊,大老爺!」
果真是衛恆,他竟然惡毒的想要弄出一屍兩命,這事兒在衙門雖不少見,可衛春堂絕沒有想到自家侄兒也是這種人,衛家百年望族,竟出了這樣一個後輩,冷血無情的的可怕,什麼親情都拋之腦後。
他到底是為什麼?
衛春堂道:「走。」
他領頭而去。
衛琅有些驚訝,低聲道:「大伯父您……」
「你以為廚房是那麼容易亂起來的?」衛春堂道,「酒罈是我讓人撞翻的。」
聽到這話,觀成覺得自己死定了。
衛琅微微鬆口氣。
幾人很快就到得衛恆的宅院,衛恆將將要出來去與長輩們請安,便見衛春堂沉著臉走過來,而在他身後,站著衛琅,還有觀成。
他渾身一冷,可面上故作驚訝:「大伯父怎麼與三弟一起來了?可是我耽擱時間,祖父祖母催促?」
衛琅話都不說,衝上去一拳就砸在他臉上。
力氣極大,衛恆的鼻子流出血來,順著嘴唇下頜直滴在地上,他驚駭的摀住鼻子,大怒道:「你瘋了?」
衛琅卻又打他,衛恆不得已攔住他的攻擊,然而衛琅在軍中待過一年,練過臂力,衛恆不是他對手,三兩下就倒在地上,被他打得鼻青眼腫,原先白皙的臉已經不成樣子。他怪叫道:「大伯父,你,您就看著嗎?三弟他瘋了,來人,來人……」
可小廝們一過來,就被天冬跟九里困住,兩方人打成一團。
衛春堂沉聲與觀成道:「你老實交代吧,省得受皮肉之苦。」
觀成見衛恆毫無還手之力,想到衛琅把他家人都連帶上了,一下癱軟在地,囁嚅道:「是,是少爺,少爺讓小人把這藥偷偷的下到菜裡。這藥尋常人吃了無什麼事兒,銀筷也試不出來……小人,小人也沒法子啊,還請大老爺饒命!」
衛恆聽見他全交代了,大怒道:「你胡說什麼?誰差遣你下藥了?你,敢給老子胡說,小心我……」
話未說完,又吃了衛琅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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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春堂道:「琅兒,住手,再打下去要出人命,此事還得問過你祖父祖母呢,你不得行私刑。」
不料院子外一聲大喝:「私刑?打死才好!」
卻是羅天馳。
他見衛琅一直不出現,除了衛老爺子衛家男人都不在,光他杵著有點尷尬,便出來尋衛琅,聽說他們來了衛恆這裡,他三步並作兩步就追來了,結果聽到觀成的話,當下是火冒三丈。
衛琅收了手,手背上血肉模糊,可他一點不覺得疼,因想著駱寶櫻若吃得這藥,要受的苦,他就恨不得把衛恆活活打死,就是到現在,胸中那團怒火也沒有消去。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又得歸於理智,衛恆得受到制裁才行。
他直起身,冷冷看著衛恆道:「你慢慢等死吧!」
這等罪行或許不被砍頭,可必定是終身流放,然而羅天馳生性比衛琅嗜血的多,又無法無天的,知曉衛恆要害死駱寶櫻與他小外甥,他就無法忍耐,上前便將衛恆一把揪起來,狠狠往他後腦勺捶了一拳。
那拳頭蘊含千斤之力,彙集了他這二十年的本事,豈是衛恆這種讀書人能承受的?他眼睛一翻便暈了過去。
衛春堂見他一動不動,忙讓大夫去把脈。
大夫道:「還有聲息。」
羅天馳不屑一笑。
這笑容有些詭異,衛琅瞧他一眼,拿帕子擦擦手道:「上回的事情我便懷疑上衛恆了,畢竟大伯父您光明磊落,而二伯父,與我一起住在屋簷下也有好幾年,幾不曾生事,二伯母無此能力,除了衛恆,再也沒有別的人選。大伯父也是這樣認為的罷,所以今日才會協助我。」他笑一笑,「侄兒銘感在心,連同那天在大書房的事情,也得謝謝您。」
衛春堂因范氏有些心虛,然這些年多虧得范氏,他才有一個溫暖的家,他絕不會把范氏供出來。
雖然眼前這侄兒聰慧過人,話裡有話,可他選擇無視,淡淡道:「這就去見你祖父祖母吧。」
衛琅叫天冬押著觀成前往。
眾人聽得來龍去脈,除了知情人個個都呆若木雞,程氏更是嚎啕大哭,說觀成污蔑,衛琅又抓來好幾個僕役,大夫,都是衛恆的心腹,甚至把那天怎麼迷暈柳娥,怎麼帶到書房的事都挖了出來。
再難狡辯,衛春帆也知道衛春堂絕不會誣陷自己的兒子,只是他不敢相信,二房原本都靠著衛恆,誰料到這兒子得了失心瘋了,要這樣害衛琅跟駱寶櫻。他們兩房之間哪裡有這種深仇大恨?
誰也不知道衛恆是為什麼。
甚至衛琅也不知。
掩藏在太陽底下的燈火,失去了被人看見的機會,有時候,它們只能去尋找黑暗,而在黑暗裡,它們再也不能像從前。
衛恆醒了,就在衛琅要押他去衙門的時候他醒了。
可他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一切的才華,流著口水問他們要吃得,得到了,高高興興的捧著吃,好像個三四歲的小孩子一樣。
程氏暈了過去。
駱寶櫻坐在窗前,怎麼也無法靜下心寫字,羅天馳一拳把衛恆打成傻子,那是與衛家二房結了怨,只程氏與衛春帆拿羅天馳沒法子,當時的情況,畢竟是衛恆要謀害她,誰也忍不住心頭的怒氣。
羅天馳那一拳是意外,雖然個個心裡都知他是故意的。
到底,這衛家是不能待了吧?
何氏過來看她,拉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你而今懷了孩子心思不能重,這件事兒說到底與你是無關的。也怪不得琅兒,他是為你著想,才不露聲色,叫你後來才曉得,你不要為此生氣。」
駱寶櫻笑著道:「母親,我怎麼會生氣呢?要不是他,我興許就要吃了那藥,我只是覺得……咱們是不是該搬出去過?」
這種情況,他們與二房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誰都覺得尷尬。
何氏柔聲道:「我也考慮過了,等琅兒回來,咱們一起去見父親母親。」她並沒有露出喜怒,很是平靜,或許自從來到衛家,她就已經猜到這結果,有些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注定的,怎麼也親近不得,最終還是會遠離。
就像衛老夫人與那兩個兒子,花了幾十年,又有什麼不同呢?
只是她沒有想到的是,他們還不曾開口,衛春堂卻先與衛老爺子,衛老夫人說了,他們大房要與二房搬出去。
衛老爺子未免驚訝:「怎麼好好的要分家呢?」
衛春堂端端正正坐著,雙手放在膝頭:「分家對誰都好,父親,您莫要猶豫,便是咱們三房住在一起,才生出恆兒這等事。」互相不喜歡的,又何必強求?這個家束縛了他多少年頭,曾帶給他多少痛苦,而今提起分開,他心頭釋然。
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衛老爺子神情有些淒然,到底還是要散了!
或許從那一天他娶張氏時,就已經有了預示,他不夠堅強不敢忤逆父母,最終娶了不喜歡的女人,如果當時他可以堅定些,未必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可說什麼都遲了。
看著大兒子沉靜滄桑的臉,想起父子間的恩怨,他長歎一口氣:「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我無話可說。不過春堂,你永遠都是我的兒子,衛家祖先也會因你覺得欣慰,你們搬出去了,時常仍可以回來。」
衛春堂略一頷首,起身告辭。
事情風回陸轉,竟是那兩房搬出去,衛琅倒有些承不住,可衛春堂的主意誰也改變不了,衛老爺子與衛老夫人只能盡量彌補,將衛家五分之四的家產都送與他,可衛春堂也沒有要,他只取了該得的三分之一,不過衛恆而今癡傻,二房仍是多補貼一些。
人去樓空,偌大的衛家一下便只剩下他們二老與三房,駱寶櫻靠在衛琅懷裡,看著頭頂上的明月,幽幽道:「嫁給你不曾想到衛家有一日會那麼冷清。」
衛琅道:「月有陰晴圓缺,人也有悲歡離合,又有什麼呢?終有一日,你我……」知曉的越透徹,有時候從渾身親襲來的冷也越鋒利,他把她摟緊了輕聲道,「不管如何,你我現在在一起就夠了。」
兩個人靠著的溫暖足以抵擋嚴寒。
至於未來,誰又知?他笑道:「我給兒子又想了一個名字,叫衛臨陽。」
駱寶櫻噗嗤一聲:「上回沒定下來,你是不是成天的在衙門想這個呢?就這會兒還能取名字。」
「誰讓你挑三揀四的,這名字裡有個陽了,行不行?」
「可臨陽這個名兒……我記得《山海經》有提到羚呢,說是一種羊。」
衛琅沒轍了,取什麼都挑,惱得一掐她臉蛋:「算了,給你取罷,我就看你能取個什麼樣的名兒。」
「真給我取?」駱寶櫻眨眨眼睛,「好啊,你別反悔。」
衛琅道:「又不是只生一個。」
駱寶櫻哼道:「最多再生個女兒。」
眼見夜色越濃,衛琅把她抱回去,駱寶櫻在他懷裡忽地歎口氣,輕聲道:「天馳這性子真是烈的很,就不怕力氣沒掌握好把人打死了。我可不想他這樣沾上人命,也不知將來娶了珠珠會不會收斂些。」
衛琅道:「他也是為你,我當時也想把他打死呢。」
「你別替他說話,他這身份官位越做越大,以後指不定還要去打仗,這等衝動如何是好?我是怕他不知道悔改,你下回見著他,必得說說他。」
衛琅道:「我說有什麼用?男人要變,一是遭遇變故,二是因為女人,只能指望你妹妹。」
駱寶櫻道:「珠珠嫁給他,不被他欺負都算好的,真能有用?得了,等我有空與她說。」她摟住他脖子,「走快一些,可是我重了,你抱不動?」
「總算有點自知之明,我是有點兒抱不動你了。」
駱寶櫻扭頭在他肩膀咬一口:「真討厭,不給你生孩子了!」
衛琅哈哈笑起來。
雖然那兩房搬走了有些空,可比起潛藏的危險,著實後者重要的多,駱寶櫻很快就適應了這樣的冷清,因為僕役都是自家院子與三房的,什麼都不用擔心。她每日早上都去園子裡散會兒步,午時要麼陪衛老爺子,衛老夫人用膳,要麼與何氏一起,下午又踱去馬廄看看心愛的馬兒,日子過得無憂無慮。
一轉眼就到駱寶珠出嫁的日子。
她也懷了三個月了,與衛琅早說晚說的,方才准許去駱家,可也不准她自己去,非得等他一起坐馬車。
馬車兩旁還派上許多護衛,不曉得以為護送什麼重要的東西呢!
到得駱家二門處,他又小心翼翼扶著她出來,駱元昭瞧見直笑:「懷璟,在這兒就不用如此了。」他看向蔣婧英,「娘子,你同寶櫻去珠珠那裡。」
蔣婧英就迎上來,親親熱熱拉著駱寶櫻的手:「珠珠都提到你幾回了,好像你不來她就不嫁了似的。」
「她就這性子,什麼都賴著我,幸好而今沒那麼危險,不然相公定是不准的。」
蔣婧英道:「三妹夫那是擔心你呢。」
「大哥也很擔心你吧?看看你這胖了好些呢,我聽丫環說,你不喜歡吃肉,大哥專門使人把肉剁碎了與幾十樣東西混一起給你做圓子,一點吃不出肉的味道,是不是?」
蔣婧英臉紅起來:「我現在吃了,瞧著那些下人都辛苦。」
駱寶櫻笑:「快些給大哥生個孩子吧。」
「嗯。」蔣婧英臉更紅了,聲音也聽不見。
兩人攜手去東跨院,駱寶櫻瞧見袁氏,笑道:「這院子該重新買了呢,您說是不是,母親?」
袁氏道:「是了,你祖母昨兒也在說,這院子小了些,等珠珠嫁了咱們就去買。寶櫻,老夫人,三夫人熟悉京都,你與她們也說說,可有合適的地方,必得還與你們衛家離得近的。
駱寶櫻道好,見丫環們撩開門簾,便徑直走進去。
見到她,駱寶珠也不顧正絞著臉,手舞足蹈大叫道:「三姐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你不來,我,我都沒底氣嫁人。」
一陣動,那婆子手也亂了,絞得她痛得哇哇大叫。
明明是很可憐的,可不知為何,眾人都忍不住笑起來,就是老太太都道:「猴兒似的,亂動什麼?你三姐來不來跟你嫁人有什麼關係?你這孩子,真不放心嫁到侯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