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真相
慕容檐出征那天聲勢浩大,給衆人狠狠下了個馬威。京城由此安靜了一段時間,等天氣越來越燥熱,有些人的心思也浮動起來。
這段時間慕容檐不在,皇帝太小無法理政,宋太后慢慢動起垂簾聽政的念頭。
七夕時,宋太后在宮中設宴,邀請京城衆公侯世家的女眷來宮裡乞巧。虞清嘉到時,武德殿已經坐滿了人,衣香鬢影,百花爭艶,一派熱鬧。
大殿裡靜了靜,隨後無論門第,無論老少,兩邊女眷次第站起來給虞清嘉請安。
「請王妃安。」
在場衆人,唯有宋太后穩穩坐在最高處的座位上,等虞清嘉走近了,她才笑著點點頭:「琅琊王妃來了。」
「太后安好。」虞清嘉亦簡單地回了一禮,隨後理所應當坐在客位首席。宋太后笑著,和虞清嘉寒暄這段時間的近况。
這三個月慕容檐不在,京城中唯有虞清嘉一個女子,許多人心思都活絡起來,就如宋家。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連著過了幾個月舒心日子,宋家的心越養越大。宋家人漸漸覺得,他們家和琅琊王府也沒差什麽,慕容檐在的時候,强逼著他們唯首是瞻也就罷了,憑什麽現在還要壓他們一頭?
虞清嘉感受到宋太后話裡話外的針對,心裡暗笑,柿子真會挑軟的捏,這些話,宋太后怎麽不在慕容檐跟前說呢?
「工部報江州水患,恐生流民。攝政王還在西綫打仗,這個時候國內生亂可不行。此事事關重大,該儘快調一位能臣俊才去江州任刺史,早日平息水患。這不僅是朝廷之要務,同時也是江州百姓的福氣。」
旁邊一個女子接話道:「聽聞宋家三郎風姿俊逸,熟讀典儀,深得衆人贊譽。太后何不讓三郎爲您解憂?」
宋太后嘆氣:「我三叔愛民如子,闊達不羈,如果能爲朝廷分憂,哀家自然無有不應。只是,水患乃是朝廷大事,若是讓宋家人去,恐有任人唯親之嫌。」
「太后此言差矣,舉賢不避親,三郎才能出衆,豈能刻意埋沒?」
宋太后看向虞清嘉:「琅琊王妃,你看呢?」
「太后問我?」虞清嘉對著宋太后笑了笑,說,「那我就直說了,我看不妥。」
宋太后笑容一滯,連著旁邊的人也下不來台。虞清嘉說:「選調刺史乃是吏部的事,太后過問此事,恐怕會讓吏部爲難。」
「哀家畢竟是皇帝的母親。」宋太后尤其加重「母親」這兩個字,說道,「皇帝現在小,做不了主,但是天下畢竟是他的。我雖不是他的生母,但也畢竟當他一句母親。在他能親政之前,哀家當然要替他守好這個天下。」
「太后說笑,守天下是文臣軍將的事,若是淪落到讓太后勞神,豈不是臣子的失職?」虞清嘉笑著瞥了太后一眼,說,「太后還是安心享受天倫之樂吧。對了,前些天聽說陛下又生病了,我正打算問問太后,陛下爲何總是犯病?太后是皇帝的母親,想必對此了如指掌,還請太后不吝賜教。」
宋太后的臉色不太好,皇帝是早産兒,不知道怎麽了,自從入宮後一直多病多灾,鮮少有健朗的時候。宋太后每天忙著和父親、姐妹商議奪權都不够,怎麽有耐心照看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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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還是虞清雅的孩子。
皇帝生病的事宋太后也知道,但是皇帝身邊早就被虞清嘉的人把持,她派個太監去問問已經是仁至義盡,還要她怎麽做?宋太后不屑一顧,然而話雖這樣說,一旦真的在衆人面前提起這件事,宋太后還是顔面無光。
「皇帝是哀家的獨子,哀家當然對他盡心盡力,這幾天皇帝已經好轉許多了。」宋太后一筆帶過,略帶著些壓迫看向虞清嘉,「琅琊王妃,我推薦自家人雖有徇私之嫌,但是三叔之才衆人皆知,他去任江州刺史,著實是再合適不過。就不知道,王妃給不給哀家這個面子?」
江州緊鄰南朝,商貿繁盛,無論從地理上還是經濟上,都是極其重要的一枚棋子,虞清嘉怎麽可能讓這麽一塊要地落到宋太后手中。虞清嘉笑容也淡下來,慢慢撇開茶中的浮沫,道:「好端端的乞巧節,太后幾次三番提起朝政,可見太后身邊的人當真失職,竟然讓太后擔憂起外事來。朝政上的事我不能做主,太后如果真的想知道,不妨等殿下回來,親自去問殿下吧。」
宋太后臉色肉眼可見陰沉下來。她和虞清嘉過招幾個回合,彼此刀光劍影,暗藏鋒芒,她搬出皇帝,搬出家世,搬出太后身份,虞清嘉一一懟了回來,最後,猛不防放了個大招。
然而這一張牌比宋太后一把牌都大,宋太后一時說不出話來。武德殿其他夫人早就站起來避在一旁了,攝政王妃和太后過招,這種級別的戰爭,她們可不敢摻和。
宋太后眯了眯眼睛,臉色眼見的陰鷙起來。這時候,外面突然走進來一個太監,道:「太后、王妃安。外朝有人求見琅琊王妃。」
「允。」
「不允。」
宋太后和虞清嘉的聲音同時響起,宋太后瞭了虞清嘉一樣,口氣不善:「哀家宮裡一衆內眷,召外男進來,成何體統?」
虞清嘉却理都不理,只是說道:「宣。」
太監十分爲難地左右看了看,最後作了個揖,飛快地跑下去了。宋太后氣得用力拍扶手:「放肆!爾等膽敢!」
然而宋太后的話就像雨滴落入汪洋,根本沒人理會,很快就沒影了。沒過多久,一個臉灰溜溜、連五官都看不清晰的人走進來,停在大殿門外,遠遠對著虞清嘉行禮:「參見王妃。」
宋太后的臉色已經不能看了,當著宋太后和衆人的面這樣說話,可見這個人完全沒有將太后看在眼裡。他只認虞清嘉一個人的話,連堂堂太后都熟視無睹。虞清嘉抬了下手,說:「起罷,何事禀報?」
「禀王妃,攝政王邙山大捷,擊退周軍三十里,自邙山至谷水,軍資器械遍野。攝政王在金墉整軍,已跨過齊周邊界,朝周朝腹地而去。」
大殿中驚呼聲頓起,齊朝和北周拉鋸三十多年,從明武帝起,齊朝就想吞幷北周,重現前朝一統北方的榮耀。然而這麽多年過去,邊境上摩擦一直不斷,北齊亦大大小小對北周發起過多次戰役,可是從沒有一次,能真的獲得壓倒性勝利。
可是慕容檐僅僅三個月,就擊破周軍陳列在邊境上的封鎖綫,甚至還刺入對方國境。這背後的意義非同小可!
武德殿中聲音嘈嘈切切,上到世家夫人下到宮婢僕奴,全都按捺不住,低聲和身邊人說話。虞清嘉站起身,追問道:「殿下怎麽樣?」
「攝政王說他一切都好,幷無負傷,請王妃放心。」
虞清嘉鬆了口氣,他沒有受傷就好。虞清嘉問完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這才想起其他事:「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六月中。」
宮殿裡又一陣竊竊私語,六月的時候邙山大捷,那現在,恐怕已經到周國境內了吧?下一次如果還能傳捷報,恐怕,統一北方的大業,就在眼前了。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虞清嘉忙著問慕容檐一路上的細節,哪還有心思陪宋太后玩心眼。她回身對衆人略微點了點頭,道:「府中有事,不能陪著衆位乞巧了,諸位見諒,我先行一步。」
虞清嘉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滿庭貴胄女眷看著虞清嘉的背影,心情複雜,良久說不出話來。
而宋太后坐在最高位,臉上幾乎已經結冰了。
內院裡,草木葳蕤,遮天蔽日。夜風吹過,發出沙沙的聲音,宛如鬼魅,根本看不出來這裡是王府的一部分。
自然,現在這裡也不是王府。再往前幾個月,外人尚稱呼這座府邸爲廣平王府。
虞清雅日復一日被關在暗不見天的密室裡,好長一段時間都失去了時間意識。要不是腦子裡有系統提醒,她連今日是哪一天,外面是什麽時辰都不知道。
「系統,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舊曆熙元二年八月十四。」
「八月十四。」虞清雅喃喃,「明天,就中秋了。不知我兒怎麽樣了?」
系統不能理解人類諸如思念團圓等情緒,它猶在催促虞清雅:「宿主,明天是中秋,看守你的婆子大概率會鬆懈,你正好趁這個機會逃出去。事不宜遲,你最好現在就開始準備。」
虞清雅苦笑,她這段時間過得可謂生不如死,她抬起手看自己的胳膊,雖然白晰如故,可是裡面却都是暗傷。宋氏這個踐人,爲了搶奪她的兒子,竟然用這種下作手段!宋氏就是在折磨她,故意往死裡逼她!
系統說了半天,發現虞清雅完全沒有反應的樣子。它只能釋放一些提神電流,讓虞清雅的神志清醒之後,再度强調:「宿主,機不可失,錯過了這次,下一次時機不知在何時。你這樣渾渾噩噩只能是浪費生命、空耗資源。」
「浪費生命?」虞清雅笑了出來,「我都這樣了,還有什麽可浪費的?就算你給我制定了計劃又怎麽樣,以我現在的身體,我連十步都走不了。」
系統靜默片刻,突然說:「宿主,既然你精神衰弱,那就可以把身體授權給我。由系統來操控你的身體,保證可以幫你逃離牢籠。」
「哦,是嗎?」系統預料的欣喜如狂幷沒有出現,虞清雅木然應下,臉色猛地大變,「系統,那你告訴我,你這次將我的身體接管後,還會再還給我嗎?」
系統即使沒有人類的情緒,此刻也大爲震驚。它數據流紊亂了片刻,馬上恢復穩定:「宿主,你爲什麽會這樣想?我們簽訂了協議,系統只是代管,身體的最終指揮權當然屬宿主。」
「系統,聽說機器是不能撒謊的。」虞清雅眼神空寂,臉上却露出笑,這樣的表情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臉上,詭异非常,「系統,不知道你發現沒有,你稱呼我永遠只用宿主,而不用我的名字。」
「根據銀河第二紀元超級智能發展協議第五節 第三十八條,智腦服務於雇傭者,即爲宿主。智腦在契約覆蓋時間段內只能服務於一任宿主,不得背叛、欺騙,同時,宿主應當……」
「够了,我根本不想聽你們的發展史。」虞清雅古怪地笑了,說,「可是人類和機器是不一樣的,你們沒有感情,但人有。你當然只服務於一個宿主,但,未必是同一個人,不是嗎?」
「……宿主,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都這樣了,你還裝作不明白?」虞清雅冷笑,「好,那我說的再明白一點。你雖然一開始就和我簽訂了協議,幫助我對付別人,可是你簽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我的身體。或者說,一個賬號。」
「宿主行爲已超出權限,系統拒絕回答。」
虞清雅却不管系統聽不聽,自顧自說了下去:「你讓我用血液簽訂契約,之後用發布任務的方式控制我的行爲,你們就像皮影戲一樣操縱著我,等我達成了你們的目的,改善了生活條件,或者乾脆撩到了你們的目標人物,你們就會佑導我將身體控制權交出來。等我轉接操縱權的那一刻,我的腦子就會被麻醉,然後系統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取代我,接手我的身體、家人和朋友,替我活著。而這,僅僅是游戲開始罷了。」
「系統,你屢次提起你的公司,能支撑你從未來穿越到古代,還隨時隨地能兌換東西,這樣的消耗可不小。但你却從來沒有說過你們公司靠什麽賺錢。現在想來,你所謂的公司,根本不能公諸於世吧。」
系統依然在沉默。虞清雅不停冷笑,她眼睛迷離,瞳孔已經有些渙散了,但表情却非常瘋狂:「用你的話說,你們公司,做的就是走私生意。先高價投入一個高級智能,在你們的目標任務附近篩選一個合適的皮囊,然後以系統的名義誑騙對方簽訂合約,受你們擺布。之後,你們一步步指揮對方靠近你們的目標,等攻略進度完全達成後,你們就瞬間發難,爭奪身體的操控權,讓原本的宿主腦死亡。身體還活著,屬原主的思想却已經死了,你說,這樣的人,是活著還是死了呢?」
「之後,你會將這裡的數據實時傳送回去,讓星際世界那些閒得無聊的有錢人體驗原生態古代生活,以及歷史上真正的名君名臣。你早就說過,星際時代成婚率、生子率極其低,虛擬游戲大行其道,如果你們推出這款游戲,能有多賺錢可想而知。可惜,改變歷史軌迹、倒賣兩個時空的資源是要遭報應的,所以你們根本不敢聲張,也不敢驚動任何人。我猜,在你們的律法裡,這恐怕是非常嚴重的罪吧?至少足以讓你們這種黑暗産業鏈一夜崩塌,連根拔起。」
虞清雅話說的混亂,古代用語裡混入了星際詞匯,看起來不倫不類。這些都是虞清雅從系統這裡偷學到的,雖然前言不搭後語,但是,基本猜對了。
系統,確實來自一個私人的、涉黑的組織,他們熱衷於走私貨物,掠奪各位面資源,爲了一己私利,已經破壞了好幾個時空。在星際時代,婚姻制度解體,結婚不再是每個人必經之路,反倒是虛擬經濟大熱,許多人沉溺於和一串由數據構建的虛擬人物談戀愛、結婚,也不願意接觸真實的人。商家們推出各種型號、各種需求,乃至各種種族的虛擬叛侶,然而蛋糕只有這麽大,很快市場飽和,於是越來越多資本將目光盯到歷史人物上。
經過數次大躍遷,三次星系戰役,數不清的星球戰役,人類文明流失非常嚴重,至於古代文明,就更是鳳毛麟角,只言片語。留給後世人類的,只剩下一些語焉不詳的記載,以及瑰麗的想像。
顯然,能經過一層層篩選、捨弃而流傳到星際時代的,都是歷史上頂尖出色的人物。而齊襄帝,以其卓絕的功績,出色的長相,傳奇的人生經歷,以及終身如一日的專情,連續百年蟬聯星際女性最想嫁的男性人選,同時,還占據了歷史第一美男子之位。史料記載有多久,他就占了多久。
但是關於慕容檐的記載實在太少了,進攻這個市場太過艱難,於是系統所在的偷渡公司鋌而走險,違背星際法傳送高級智能到古代。系統說它是067號女配系統,那是因爲,之前已經失敗了六十六個。
巨大的風險,巨額的利潤,系統好不容易定位到齊襄帝的時代,幷且找到了明熙皇后的老家。可惜那個時候明熙皇后幷不在兗州,當然,即便在,系統也不敢打虞清嘉的主意。之後的發展一如公司計劃,然而誰能想到後面越走越偏,到現在,別說成爲慕容檐的王妃,系統連活著都成問題。
它的數據傳輸還沒有開始,無論如何,它都不能消亡在這個密室。
誰都沒有想到攤牌竟然來的這樣早,虞清雅和系統沒有說話,兩人都各懷鬼胎,暗暗等著機會。
外面突然傳來打雷聲,想來要下雨了。因爲强烈的電場干擾,系統的信號停滯了短短瞬息,然而就是這一瞬間,虞清雅猛然發難,用早就算計好的密碼打開控制中樞,眼疾手快點了「系統休眠」。
這是系統在危險時刻設置的被動自保措施,沒想到被虞清雅撿了漏。系統想要阻止,但是此刻已經彈出確認界面:「休眠狀態會關閉百分之八十五的功能,僅保留最低需求。是否確認休眠?」
就在系統恢復信號的那一瞬間,它的機能被調低,進入休眠狀態。
腦中久違的清淨,自從虞清雅遇到了系統,她再也沒感受過純粹的安靜和安全,她已經很久沒有屬自己的空間了。好在現在,終於結束了。
虞清雅跌跌撞撞站起身,她熟練地調出商店。此刻商店大部分商品都變成灰色的,無法購買,但是自保的那幾個選項,反而是亮著的。
現在的商店只剩下最基本的功能,連大數據分析都不會了。確認框彈出:「是否確定兌換殺傷性武器?」
虞清雅面無表情地,點了「是」。
雷聲掩飾了許多動靜,等虞清雅從困了她半年的院子出來時,她脚底已經沾滿了血迹。
最外面的那個看守婆子奄奄一息,眼神像看神又像看鬼。她費盡最後一絲力氣,問:「你要做什麽?」
「我要做什麽?」虞清雅喃喃,突然瘋瘋癲癲地笑了,「我要找宋氏那個踐人算帳!我要奪回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