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郡王
皇帝臉頰綳得緊緊的,隱約抽搐。他從御座上站起來,指著慕容檐說道:「是你,你竟然還活著。」
「是啊,我還活著。」慕容檐側臉上沾著隱約的血迹,銀色的鎧甲已經染紅一半。他不緊不慢地走入宮殿,明明是那樣出衆的一張臉,可是却沾染鮮血,滿身殺氣,眼睛中帶著漫不經心,又隱隱癲狂的狠决。即便當著殺父仇人的面,慕容檐也依然冷靜得體,一舉一動俱是優雅:「二叔,五年前沒有殺死我,就是你最大的錯誤。」
皇帝緊緊盯著慕容檐,冷冷地扯了下唇角:「好侄兒,我以爲,你再不願意叫我二叔了。」
「我確實不願意。」慕容檐說的平靜,口吻宛如在陳述明天要下雨,「不過,你沒有特別小的兒子,我還得讓你活一段時間,稱呼喊得太直白不利於我後續行動。反正只是口舌之別而已,只要拿到權力,喊些什麽幷不重要,二叔你覺得呢?」
慕容檐可謂毫不掩飾自己的打算,皇帝氣得臉上肌肉抽動,陰狠道:「小兒狂徒,無知無懼,你見過的人都沒我的零頭多,你以爲就憑你,真的能算計到我嗎?你現在不過一時之勝,就敢狂妄至斯,憑你這樣的心性,難能成大事。」
皇帝的話不客氣至極,許多跟隨著攻城的將士都惱了,然而慕容檐本人却一點都不氣,反而笑了出來:「二叔說的沒錯,我確實沒你年紀大,托了年輕的福,我大概能比二叔多活好些年,這就足够了。」
被人當著面說活不長,皇帝氣得臉色鐵青,他的脚下還扒著鼻青臉腫、涕泪糊了滿臉的尹軼琨,皇帝陰鷙地盯著慕容檐,幷沒有說話。慕容檐在宮殿裡慢慢踱步,忽然笑著看向皇帝:「多年不見,二叔氣度沉穩許多。你故意激怒我,却什麽都不反駁,看來你對晋陽的援兵非常有信心。」
皇帝狠狠怔了一下,他昨天發了密詔去晋陽調兵,算算時間,現在密詔差不多快到了。晋陽兵力雄厚,足有八萬兵馬,以慕容檐的三萬之衆不可能抵擋的過。所以皇帝故意說一些題外話拖延時間,這是他的底牌,他沒想到慕容檐竟然一句話就點破了:「你都知道?」
「我何止知曉。」慕容檐揮揮手,對身後人說,「來人,將皇上的親筆書信拿上來。」
皇帝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密詔原封不動地被送回來,他嘴角抽動,再也忍不住怒氣:「慕容檐,你……」
電光火石之間,皇帝突然想到什麽,恍然道:「對了,耿笛。難怪你帶著三萬人馬就敢圍攻鄴城,原來,西綫的十萬大軍已經被你收服了。」
晋陽相當於副都,駐軍雄厚,負責拱衛京城。有耿笛的軍隊牽制,晋陽不敢輕易發兵。但是晋陽始終是個威脅,如果不能解决晋陽,即便强攻下鄴城也沒有用,所以,慕容檐才需要一個好聽的名頭,比如清君側。
皇帝臉色變得極差,慕容檐一早就看穿了皇帝的打算,甚至還將他的密詔攔下來,皇帝的翻盤機會已經徹底沒了。皇帝想到這裡,徹底扯下叔侄臉面,陰毒地盯著慕容檐:「倒是我朕看了你,沒想到暗地裡已經有這麽多人背叛朕。這些僞臣,朕早該把他們全部殺了。慕容檐你用不著得意,他們今日能背叛我,明日,焉知不會背叛你?朕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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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二叔提醒。」慕容檐嘴邊極淡地勾了勾,似笑非笑,「這就不牢二叔操心了。二叔自從登基後倒行逆施,民怨沸天,想來是被間佞小人蒙蔽,才會做出這種事。衆多臣子托我向二叔進言,請二叔請賢臣,遠小人,以正視聽。」
皇帝冷冷看著台下,道:「虛僞,你都已經給朕下了毒酒,現在還裝什麽孝子賢孫的模樣?你和你那個沒用的父親一樣,自己無能,就總用一些冠冕堂皇的名頭給自己遮羞。簡直可笑至極。」
提起太子,慕容檐笑容不變,眼神却倏地變尖銳。那輩毒酒是在系統毒藥的基礎上,慕容檐讓擅毒的手下特意調的,系統的毒無色無味,死的時候痛苦也少,可是慕容檐却需要讓人知道皇帝因何而死,最重要的是,讓皇帝利落地死去,也太便宜他了。他們本來打算毒死皇帝,沒想到皇帝却將毒酒賜給皇后,不過也沒什麽區別,死一個皇后同樣能達到威懾作用,之後有皇帝在手,慕容檐能借著皇帝的名義發號施令,料其他人不敢不從。
外面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慕容檐去處理,慕容檐沒心情和一個敗軍之將周旋,他朝地上掃了一眼,冷淡地移開視綫,說道:「二叔落到今日的場面,全是被間臣蒙蔽,沒想到間臣胃口越來越大,竟然大逆不道,動起了弑君的念頭。如今皇后被尹丞相的酒毒死,皇上僥幸脫難,可是也被間臣傷到了根基。此等禍國殃民、犯上作亂的佞臣,實在應該碎屍萬段。你們還楞著做什麽,還不將其拖下去,爲聖上分憂。」
尹軼琨嚇得兩股戰戰,手脚幷用,毫無儀態地往皇帝身後爬,緊緊抱著皇帝衣角:「皇上,臣對你忠心耿耿,您一定要救臣啊。皇上,皇上……」
皇帝偏心尹軼琨,可是其他臣子都快恨死這個人了。他們早就等著這一天,如今終於等到慕容檐發話,幾個人立刻上前,手像鐵鉗一樣拽住尹軼琨手脚,像拖猪羊一樣將他拖到外面。皇帝對尹軼琨感情很深,他見狀想護住尹軼琨,却被慕容檐的人牢牢攔在後面。
尹軼琨嚇得褲子都濕了,不斷哭嚎,皇帝聽得心如刀絞。尹軼琨被扔到外面後,一個士兵進來請示慕容檐:「殿下,這個無耻小人該如何處理?」
「耿老將軍險些被他害死,耿家軍也因他吃了不少苦頭。叫幾個耿家親兵過來,亂刀砍死吧。」
士兵聽了大喜,抱拳高聲應道:「是。」
尹軼琨先前爲了攬權,沒少禍害武將,耿笛身爲戰功赫赫、天下聞名的大將軍都被尹軼琨那樣謀害,其他人可想而知。衆人都對尹軼琨恨得牙癢,如今有這種機會,軍中樂意搭把手的人太多了。皇帝無論怎麽咒駡阻攔都無果,他不忍地別過頭,沒一會,殿門外傳來一陣慘叫,叫聲一聲比一聲慘烈,最後一陣尖銳的轉折後,頓時消頓於無。
慕容檐看到皇帝的神情,輕輕笑了一聲:「二叔圍觀活人搏虎、骨肉相殘幷不見軟弱,怎麽今日只是聽聲音,二叔就聽不下去了呢?侄兒以爲二叔很喜歡這些,還特意沒讓他們走太遠。怎麽,二叔不喜歡?」
皇帝手上青筋暴起,眼中含泪,悲痛又黑暗,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一般,惡狠狠瞪著慕容檐:「你如此對朕,朕等著看你的下場。你必然要千刀萬剮,衆叛親離,不得好死!」
這種詛咒相當惡毒,常大幾人立刻就要上前理論,慕容檐揮手攔下,完全不在意:「我也覺得我這樣的人難得善終,不過可惜,二叔是看不到了。」
慕容檐轉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間佞犯上作亂,挾持天子,已經被當場擊殺,然而我們晚來一步,皇上不幸被間人所傷。」
慕容檐即將出門,皇帝的聲音沉浸著濃濃不甘,從空蕩蕩的御座上傳來:「這些年,你究竟藏在何處?究竟是什麽人在幫你?」
慕容檐停了停,嘴邊劃過一絲諷刺的笑,最終所有神情都收斂起來,毫不留戀地邁出大殿:「皇帝重傷,給他補上幾刀,然後送去養病。」
出來之後,一個探子跟在慕容檐身後,低聲說:「殿下,白蓉傳來消息。」
「白蓉?」慕容檐的神情立即正式起來,問,「她說什麽?」
「她說她已經盡力了,剩下的請殿下請臨。」
這句話沒頭沒腦,但是慕容檐一下子就聽懂了。他一夜沒睡,鎧甲上沾滿鮮血,臉上雖然不見疲色,但是態度漠然,滿地的鮮血和落敗的仇敵都沒法讓他動容絲毫。可是現在,只是聽到一句似是而非的消息,却足以讓慕容檐冰雪消融,嘴邊露出一絲笑意:「我知道了,下去吧。」
探子剛走出兩步,突然被慕容檐叫住:「回來。」
「殿下?」
「她什麽時候傳來的?」
「昨日戌時。」
昨天戌時,那就是說她已經氣了一夜了慕容檐若有所思,冷冰冰掃了探子一眼:「下去吧。以後這種消息立刻上報。」
探子大氣不敢出,屏息道:「遵命。」
鄴城人度過了心驚膽戰的一夜,無論是官宦之家還是普通百姓,全都牢牢頂著門,沒一個人敢睡覺,第二天清早,宮裡傳來消息,早朝照常舉行。
早朝上,文武百官一抬頭就看到帝座空懸,一個修長的郎君穿著玄色郡王朝服,冷清地站在含元殿最前方。很快,丞相犯上伏誅、皇帝受傷以致於無法理事,故而托先太子嫡子琅琊王代理朝政的消息傳遍京城。
虞府裡,女眷們也聽說了琅琊王監國的消息,許多人對此都反應不過來,不可置信地談論這位年輕郡王的消息。
丫鬟們聚在一起討論,虞清嘉只是聽著,幷不搭話。白蓉偷偷瞅虞清嘉,見虞清嘉面無表情,心裡越來越發虛。她將聒噪的小丫鬟打發出去,小心翼翼地爲虞清嘉端上一杯茶:「娘子,您怎麽不說話?」
虞清嘉語氣淡淡的,說道:「我對你無話可說。」
「對她無話可說,那就是有話和我說了。」房門口不知何時全部被清空,一個玄色身影站在門口,清清淡淡朝白蓉瞟了一眼,「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