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律法中有騙婚罪,但騙婚指的是男方或女方故意詐騙另一方的彩禮或嫁妝,譬如女方收完男方的聘禮便逃之夭夭,這種人抓住了要打三十板子,還要入獄勞役兩年。但,像范正陽這樣的騙婚,律法並無規定。
因為范正陽沒有騙取陳家的錢財,現在陳嬌還沒嫁過去,別說無從證明范正陽不會與陳嬌做真夫妻,就算他真的不碰陳嬌,那他也可以誣陷陳嬌有各種缺點不值得他碰,怎麼算都算不上騙婚,更何況,男人有龍陽之癖,雖令人不齒,在本朝卻未觸犯任何律法。
於公,王慎幫不了陳家什麼。
陳管事不甘心地道:「難道就這麼算了?」
王慎看向陳繼孝,道:「你隨我去趟范宅。」
陳繼孝忠厚慣了,傻乎乎地問:「大人要去與他講理?」
王慎提醒道:「他私德有損,此時你替阿嬌打抱不平,料他也無顏告官。」
陳繼孝懂了!
王慎連官服都沒換,直接帶著陳繼孝去了范家。
范正陽正在發瘋地尋找沈春生,他剛剛從吏部回來,沒看到沈春生,只發現一封沈春生留下的書信,信中沈春生祝他前程似錦,並言明此生不會再相見。
范正陽失魂落魄。
他與沈春生已有七年的情分,除了沈春生,他沒對任何人有過任何感情,只是人在官場,他遲遲不娶,難免會招惹閒言碎語,范正陽猶豫再三,決定娶個妻子掩飾,聽聞陳家女不能生育,范正陽與沈春生商量過後才想到了這個辦法。
定親之後,范正陽看得出沈春生鬱鬱寡歡,他一次次保證他不會碰陳嬌,沈春生一次次被他哄好,沒想到,沈春生還是走了。
看著信上「永不相見」四字,范正陽忽然覺得,與沈春生相比,官途算什麼?
他扔了信,衝出來要去找人。
王慎的馬車就在此時停在了范宅前。
陳繼孝跳下馬車,什麼都不問,抓住范正陽就是一頓惡打,一口一個畜生。范正陽比陳繼孝要高一截,還會些功夫,真想反抗,陳繼孝未必打得過他。但范正陽一來著急尋找沈春生,二來確實對陳家有愧,所以他一下都沒反抗,任由陳繼孝打了起來。
王慎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眼看著范正陽被陳繼孝打得鼻青臉腫倒在了地上,這才開口制止。
陳繼孝猶不解氣,離開之前,又狠狠踹了范正陽一腳,再將婚書甩在了范正陽臉上。
陳、范兩家退婚了,隨即范正陽辭了官,人不知去了何處。
因為涉及到刑部尚書王慎,此事在京城掀起了不小波瀾,不過幾日後也就漸漸沒了聲音,畢竟陳嬌只是尚書府管事的女兒,若是王慎的親閨女,或許更值得百姓當成趣聞津津樂道。
尚書府裡,陳管事、陳繼孝夫妻都很擔心陳嬌想不開,男人們有差事,月娘就負責寸步不離的守著陳嬌。
陳嬌只是生氣,但遠沒到尋死覓活的地步,甚至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飲食,沒事就逗逗四個月大的侄子。陳管事父子擔心陳嬌在強顏歡笑,月娘私底下偷偷問小姑子:「嬌嬌,你真的沒事了?」
陳嬌知道家人們擔心她,笑著特別真誠:「真沒事了,嫂子你想,我本來名聲就不好,現在退了婚,頂多鬧了一場笑話,不想娶我的人還是不想娶,我待在家裡,有人笑話我我也聽不見,算來算去,並沒有多損失什麼,嫂子說對不對?」
她想得開,月娘卻心疼,眼瞅著小姑子都二十歲了,越往後只會越難嫁,她忍不住勸道:「嬌嬌,其實,其實嫁個鰥夫……」
「嫂子,」陳嬌及時打斷了月娘的話,心平氣和地道:「我知道嫂子是為我打算,可我不想隨隨便便嫁了,嫂子放心,我心裡有數,真到了那時候,我再請嫂子替我籌謀。」
月娘耳根子軟,勸不動便不勸了。
又過了半個月,陳管事等人才徹底相信,陳嬌確實不會做傻事了。
被月娘守了這麼久,陳嬌一個人去了尚書府的花園,她想透透氣。
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下人們忙完差事都回屋躲雨了,偌大的尚書府就像一座空宅。陳嬌撐著青傘沿著青石板小路信步閒逛,遠處煙雨濛濛,近處花朵滴露,別有一番滋味兒。陳嬌一路賞著雨景,慢慢地來到了荷花池旁。
荷葉亭亭,雨水打在上面,再滴入池中,蕩起圈圈漣漪。
陳嬌撐傘站在橋上看了會兒,站得累了,便移步去了旁邊的涼亭。
用繡帕擦了擦石凳,陳嬌剛坐好,一抬頭,發現她剛剛走過的花園小徑竟多了一道身影,男人撐著一把灰傘,面容被傘沿遮住了,但陳嬌只需掃眼對方修長的身形、窄瘦的腰,便認出了他的身份。
陳嬌暗道,今日是初十,王慎休沐的日子?
最近她都過糊塗了,沒留意時日。
這裡就她與王慎兩個活人,陳嬌不由自主地盯著王慎的身影,面容始終掩在傘下,他在荷花池對面站了會兒,然後上了橋,在橋上又站了會兒,跟著就朝涼亭這邊走來了。
陳嬌站了起來。
傘下的人終於聽到了動靜,傘面高抬。
看到王慎那張意外的臉,陳嬌淺笑,恭敬地行禮:「大人。」
趁她欠身行禮,王慎飛快地打量了她一番,與上次見面比,她似乎沒什麼變化,只是初夏衣衫薄,她一襲白裙站在亭中,微風吹拂她的裙擺,身量纖細,柳腰款款,宛如荷花池中有花修煉成了精,躲入亭中避雨來了。
王慎握傘的手,微微一緊。
他本在別處觀雨,看到她,才猶豫著跟了過來。
退婚那麼大的事,他還沒有當面關心過她,她不來正院,他亦不便主動去找。
「阿嬌也來賞雨?」王慎一邊收傘跨進涼亭,一邊平靜地問道。
陳嬌道:「是啊,在屋裡坐久了,出來逛逛,大人今日休沐嗎?我竟忘了。」
王慎「嗯」了聲。
「大人這邊坐。」陳嬌指著她剛剛坐的石凳道,「我已經擦過了。」
王慎看著她問:「你坐哪裡?」
陳嬌笑著拿起放在一旁的傘,道:「我正要回去,不打擾大人了。」
孤男寡女,沒事還是避嫌好,花園隨時可能有下人經過,免得被人誤會她存心勾飲王慎。
王慎抿了下唇,然後在陳嬌轉身時,他咳了咳,問道:「最近在忙什麼?」
陳嬌腳步一頓,王慎這是,要與她聊聊家常?
雖然奇怪,陳嬌還是轉過來,如實道:「沒忙什麼,最多幫嫂子照顧暢哥兒。」
王慎看眼她握在手裡的傘,先落座,才繼續問:「暢哥兒可會爬了?」
陳嬌失笑,解釋道:「早呢,怎麼也得七八個月大才行。」
王慎臉上掠過一絲尷尬。
沉默的功夫,陳嬌忽然發現,與過年的時候比,今日的王慎雖然依舊消瘦,整個人的精神卻好了不少,就像冬日掉光葉子的挺拔楊樹,在春日裡又迎來了新顏。
「大人還有事嗎?」他遲遲不語,陳嬌好奇地問。
王慎再看她一眼,袖中的大手握了握,方道:「確實有一事,自去年起,我一直在物色新的編書人選,然始終沒找到合適的,不知你還有沒有興趣。」
陳嬌心裡一喜,眼睛亮亮地看著他:「大人此話當真?」
王慎笑了下:「我何必騙你。」
陳嬌當然願意,但,記起去年她一訂婚王慎就冷著臉不許她再編書,陳嬌咬咬唇,提了一個條件:「我可以替大人編書,但大人需承諾於我,在我編完整本書之前,大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辭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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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講條件,可那聲音也帶著一絲小女兒撒嬌的味道,王慎聽著,只覺得比雨聲更悅耳。
他鄭重頷首:「好,除非你自己不想編了,我不會辭退你。」
陳嬌開心極了,最後問道:「那我明日開始?」
王慎再次頷首。
「那我這就去準備準備。」陳嬌朝他行禮,然後走到涼亭外,撐開傘,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王慎坐在亭中,目光一直追隨她纖細的背影。
陳嬌走出他的視線後,又繞了一個彎,迎面撞上了撐傘的長福。
「姑娘看見大人了嗎?」四目相對,長福期待地問。
陳嬌回頭,指著荷花池的方向道:「大人在涼亭裡賞雨呢。」
長福先是道謝,隨即自言自語似的道:「大人真是的,剛剛還讓我去拿畫具,說是要畫假山,一轉眼怎麼跑這邊來了?」
聲音未消,長福已經走遠了。
陳嬌本來沒有多想,可是走著走著,她突然朝假山的方向望去。尚書府的假山群,與荷花池在兩個方向,以王慎的沉穩,他既然安排長福去取畫具,斷沒有無故離開讓長福四處尋找的道理,那麼,王慎為何要走開,還偏偏與她撞到了一處?
難道,他看見她了,正好要談編書的事,便跟了過來?
可,他要她編書,以前怎麼不直接叫她去正院?
眼前浮現王慎在荷花池畔、在橋上逗留的情形,浮現他看到她時露出的意外,越想越像是裝出來的,陳嬌心跳便有些亂了。是她會錯了意,還是,王慎真的在刻意又非要掩飾什麼般地接近她?
如果他真把她當晚輩,他沒必要遮遮掩掩,除非,他心虛!
或許是因為懷疑了,陳嬌後知後覺地回溯了很多蛛絲馬跡。
不小心握住她手時,王慎臉紅了。
秦越才主動與她說了幾次話,王慎就戳穿秦越納妾的企圖,並將秦越打發走了。
中了柳氏母女的藥,意亂情迷的王慎一直喚著她的名字。
她與范正陽定親,王慎冷臉不許她編書,幾個月不見,他又瘦又憔悴,如今她才退婚半個多月,王慎就又恢復了精神,還主動要她繼續編書!
單獨一條兩條算不上證據,這麼多加起來,陳嬌實在無法再說服自己,王慎對她無意!
想的入神,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陳嬌轉身,對面自然是王慎、長福。
「姑娘怎麼還在這裡?」王慎只是驚訝,長福直接問了出來。
陳嬌想了想,道:「我有一事想請教大人,長福你先走吧。」
長福「哦」了聲,走出幾步,才想起徵詢主子的意見。
王慎點頭。
長福離開後,陳嬌便盯著王慎看,眼裡只有探究,沒有晚輩對長輩的恭敬,可以說非常無禮了。
王慎怕她那雙水盈盈的眼睛,強自鎮定,問道:「阿嬌找我何事?」
陳嬌不說話,就那麼盯著他。
王慎不知她什麼意思,幾次看過來,才對上陳嬌的目光,馬上就移開了,努力維持長輩的威嚴:「阿嬌若有事,但說無妨。」
陳嬌想起了兩人在牢房的初遇,那時,王慎審她時,眼睛一直看著她,一次都沒移開過。
有些東西似乎可以確定了,陳嬌突然很想逗逗他,權當是另一種試探吧。
笑了笑,陳嬌俏皮地道:「沒事,就是忽然覺得,大人長得挺俊的。」
王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詫異地看向陳嬌,但他的臉,紅得比動作更快。
陳嬌笑得更狡黠。
王慎當她存心捉弄,當即繃了臉:「不得放肆。」
不放肆就不放肆,陳嬌轉身走了,沒事人一樣。
回了西跨院,陳嬌看到兄長,笑著誇道:「大哥今日似乎格外英俊。」
陳繼孝先是愣住,跟著傻笑,臉沒紅。
晌午見到父親,陳嬌又誇了父親一通。
陳管事臉也沒紅,狐疑地盯著女兒:「又想做什麼?」懷疑女兒別有所圖。
陳嬌什麼都不圖,只覺得心花怒放。
甭管王慎對她到底什麼心思,就憑他的兩次臉紅,陳嬌都決定,這輩子就是他了!王慎喜歡她最好,他不喜歡,她就使出渾身解數讓他喜歡,萬一他雖然喜歡她卻只想納她做妾,那陳嬌就將他迷得神魂顛倒,直到他願意娶她為止!
至於輩分,她連小刑部尚書都伺候過了,還談什麼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