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太子能被放出來,淳于萱很高興,即使她已經對二叔的樣子有些模糊,即使淳于諾這些年在牢裏受盡折騰,身形消瘦,面容都有些脫相,但淳于萱還是一眼就把他給認了出來。
她衝上前,抓着淳于諾的兩只手腕一下就哭了,“二叔你可來了,你要是再不來,怕就要見不着萱兒了。二叔,他們都說我成婚時會有四方惡煞逼進鳳鄉城,起初我還不信,可是剛纔你也看到了,府門外圍堵了那麼多人,他們就是惡煞呀!他們要吃了我!”
淳于諾聽得直皺眉,想說那些就是普通百姓,雖然他也不知道爲何百姓圍堵公主府,但百姓跟惡煞他還是能分得出來的。他想勸淳于萱,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又開始心疼這個侄女。
她爹做過什麼是她爹的事,這個孩子打從出生起他就是真心疼愛的。他跟小魚成親比大哥早,但兩家的孩子卻是在同年出生。他的女兒淳于果生下來就瘦,怎麼喂都喂不胖,但是淳于萱生下來就胖乎乎的,小臉蛋圓嘟嘟全是肉,他跟小魚都很喜歡這個孩子。
於是就常抱來玩,兩個女孩子從小玩在一起,淳于萱比果果稍大了兩個月,是姐姐。小孩子不懂得表親堂親的,淳于萱就總是管果果叫表妹,他教了幾次應該叫堂妹,淳于萱都記不住。後來他便也不教了,反正兩個孩子玩得好,教什麼都無所謂,再長大一些總會懂得的。
他還記得那時候父王總會有賞賜送到太子府來,都是給果果的,因爲果果是太子的長女,在父王心目中分量是不一樣的。有許多回賞賜送到時,淳于萱也在府裏玩,眼瞅着果果喜滋滋地把賞下來的東西拿在手中把玩,都一眼的企盼。
但是淳于萱很懂事,從來不開口要,也從來不對果果有任何妒忌,兩個孩子還是玩在一處,只是在果果拿出賞賜之物來玩時,淳于萱就避開不碰了。
他看不下去,便開始替淳于萱也去要賞,但凡果果有的,他都會要父王再送給萱兒一份。起初父王不願意,甚至告誡他不要與他大哥走得過近。但是他堅持說大哥是大哥,孩子是孩子。父王拗不過他,便應了。自此,淳于萱便也會隔三差五得到國君賞賜,她很開心。
兩個就這樣玩到了五六歲,再之後就漸漸生疏了。他記得生疏是由他這頭先起的,他不再讓淳于萱來到太子府,每次萱兒找上門,太子府都會給出各種理由,不讓她見到果果。
不只淳于萱見不到果果,除了他和小魚之外,所有人都見不到果果。足足一年,沒有人知道,坐在果果閨房裏的人其實早就不再是太子長女,而是長女身邊的丫鬟。真正的淳于果已經被他祕密送往東秦,以奴婢的身份送到了他的妹妹淳于藍身邊。
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爲嗅到了危險的味道,是發現了淳于傲的狼子野心。也是直到那時他才發現,原來這麼多年,大哥一直都在暗中部署,那些原本護衛着國君的親兵已經全部到了他的手裏,就連父王手裏的兵符都被他偷了去。
他一向仁厚,容易相信他人,也從來不以太子自居。對待兄長從來都是有禮又親厚,兄長有時向他提出一些請求,他都會盡可能的同意並給予幫助。
卻沒想到,他的善良寬厚成了兄長作亂的墊腳石,等到他發現那一切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沒有精力再去做別的了,也沒有能力再去挽回,他只能將女兒送走,指望着送到妹妹身邊,以至於歌布生變時,不會連累女兒一起沒了命。
他還想着等兒子出生,再長大一些,也得想辦法送出去,送得越遠越好。
可惜,他到底還是沒等到那一天,淳于傲的逼宮來得太快了,打得他措手不及。他也沒想到,遠在東秦的妹妹也沒能躲過這一劫,下場悽慘。
“二叔。”淳于萱搖了他一下,“二叔你怎麼不說話?你怎麼了?”
淳于諾回過神來,再看眼前這個大姑娘,記憶與現實重疊,漸漸又看出些淳于萱小時候的樣子。他就笑了,“萱兒長大了,叔叔都快認不出你了。”
“叔叔也變樣子了。”淳于萱擦了把眼淚,把人往前堂拽。
府門已經關上了,外頭百姓的聲音被隔住,再聽進耳裏的就不是很清楚,但依然嘈雜。
淳于諾被拽得直踉蹌,過前廳的門檻時險些摔倒。淳于萱這才發現他腿腳不對勁,當時就蹲到地上去掀他的長袍。淳于諾嚇了一跳:“萱兒你幹什麼?”
“我看看二叔的腿。”褲管染血,入目是一片血紅。淳于萱驚了,“爲什麼會這樣?”
有位宮人陪着出來,聽她發問就嘆了口氣:“在死牢裏關了十幾年的人,能有現在這模樣就不錯了。這條腿醫官給治過兩回,但都說因爲拖得年月久了,不可能治好,最多也就治到靠人扶着能勉強走路,但是也走不了太長時辰。方纔我們的宮車是想直接停到公主府門口的,但是圍的人太多了,裏三層外三層,宮車只得在巷子外就停下。這一路是擠着過來的,許是走得久了,還被人踩了兩腳,就又出血了。公主要是方便,給叫個大夫來吧!”
淳于萱急了,“可是我上哪兒去找大夫啊?公主府的人出去就會被圍堵,還會捱打,先前我放了個丫鬟進宮去求父皇放二叔出來,結果丫鬟前腳才走,我那後門就叫人給發現了。”
她很憋屈,捂着臉坐在椅子上就哭。淳于諾趕緊止住了那宮人還要說的話,轉而安慰她:“別哭,二叔都習慣了,就是流點血而已,沒什麼大事。我來的路上都聽說了,是大卦師卜出了四方惡煞的卦,所以你父王把我放出來鎮壓。萱兒,咱們且先不說這些,你同二叔說說,你要嫁的那位公子,他可是真心實意待你的?這門婚事是你二人兩情相悅,還是你求着你父王下旨賜婚的?萱兒你可不能欺瞞二叔,你也不能欺騙自己,如今這種時候,你父王已經保不了你了,你想要過得幸福,只能靠你的夫君,但是你的夫君他必須得愛你。”
淳于萱不太明白他的話,“爲什麼父王保不了我了?”
正問着,突然府門外大亂,有人砰砰的敲門,府裏的門房不知該不該把府門打開。
淳于萱站起身衝出前廳,外頭拍門的聲音更大了,隱約聽到有人在喊:“公主,快快開門,國君病危,請公主立即入宮!”
淳于萱搖晃了一下,國君病危?國君爲什麼病危?明明幾天前還是好好的,她父王生了什麼病突然就病危?她轉頭,看向跟過來的二叔,“方纔二叔說父王保不了我了,可就是因爲這個?二叔知道父王病了對不對?那二叔能不能告訴我,他生了什麼病?”
淳于萱的兩道眉都擰到了一處,一個疑問在心裏升騰而起——“爲什麼二叔剛放出來父王就病重?這十幾年父王也沒什麼事,怎麼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病危了呢?前幾日貴太妃壽宴還好好的,沒有道理突然之間就病到他們要用危這個詞。二叔,你到底是怎麼出來的?”
淳于諾一愣,“你懷疑我?你懷疑是我從死牢闖出來,傷了你父王?”他都聽笑了,“萱兒啊萱兒!你太高看你二叔了,但凡我有那個本事,我都不會等到今日才從那個死牢裏闖出來。或許你還以爲是你父王先把我放出來,我才重傷於他。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的腿,也看到了我現在這個樣子,你覺得我有能力傷害你的父王嗎?”
“不是你還有誰?”淳于萱有些懵,“我父王明明好好的,爲什麼就病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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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說一邊往府門口走,外頭的聲音又傳了來,還是說她父王病危的那個聲音,正大聲地道:“傳國君口諭——孤王病重,如有萬一,聖運公主需爲孤王守孝三年,不得成婚。明日婚典取消,聖運公主與琴揚公子之事,三年之後,再議!”
“爲什麼?”淳于萱直接就衝了過去,一把卸掉府門的內鎖,“爲什麼要三年後再議?”
聖運公主府的府門打開了,但是並沒有百姓衝進來,因爲百姓也被這樣的消息給驚着了。
一連兩件大事,一是前太子被放了出來,進了聖運公主府。二是國君突然病危,讓宮人來叫聖運公主進宮,這怕是進宮去見最後一面吧?對了,還有第三件,聖運公主跟琴揚公子的婚事取消了,要三年之後再議。國君口諭中已經說得很明白,是守孝,這意思就是說,國君自己也知道自己活不長了?既然這樣的話,他在臨死之前就應該對下一任國君做安排纔是。
如今國君無子,難不成是要把王位傳給前太子?
按理說前太子繼承王位也是對的,他原本就是太子,如果不是有十幾年前的那一場逼宮,他早就是歌布名正言順的國君了。但是現在跟十幾年前又不同,前太子在死牢裏關了那麼多年,與外界是完全隔絕的,方纔看着人都瘦到脫相,腿腳也不利索,這樣的人還有能力做國君嗎?這樣的人還有能力誕下子嗣,綿延子嗣嗎?
人們心中有着無盡猜想,當然,想得更多的還是一個問題:如果前太子要爭這個王位,那天賜公主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