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番外:兩同心(三)
聽聞柴鴻光此言,女人柳眉倒豎, 當即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 「噤聲!」
「這些話豈是能拿出去胡說的?」
柴鴻光也知曉自己是失言了, 忙低聲認罪。
宋修敏雖攔下了他的話頭, 但面色總算緩和了不少。
柴鴻光說得並非沒有道理。
宋修敏絞得緊緊的手, 稍微鬆開了些,想到這兒, 面上也不由得泛出了一抹紅暈,露出了點兒女兒家的嬌態來。
就算那孔蘭與衛檀生真有些什麼, 到時候,也絕對越不過她這一頭。
宋修敏也確實是累了,心神略微安定之後, 靠著車壁又緩緩地閉上了眼。
柴鴻光看著那面繡了白梅的車簾,就好似隔著車簾瞧見了車中的佳人。
「娘子今日離開得倉促,尋來的那卷佛經卻還沒來得及交給郎君, 這卷佛經, 娘子打算如何處置?」
柴鴻光口中的佛經, 是由智圓法師所抄錄的孤本
柴鴻光親眼見宋修敏是費了無數力氣,才輾轉尋得,想要送給衛檀生。
奈何她方才使性子跑了,這卷佛經卻是沒來得及送出去。
以他的意思, 這卷佛經還是要親手交給衛郎君才好。
宋修敏方才落了臉,胸中憋了一口氣,這才賭氣告辭。衛檀生處事向來謹慎圓滑, 她本以為他是會挽留她的,卻沒想到他毫無反應。
此刻,宋修敏也有些後悔。
她是眼睛裡容不得沙子的人,一瞧見衛檀生與惜翠,便有些失了禮數。現在回過頭來想一想,那孔娘子樣貌才行家世都不如她,她還怕了她不成。
被柴鴻光這麼一說,宋修敏當下也有些意動,不過她是絕不肯輕易表現出來的,只淡淡地道,「我累了,這事還是明日再說罷。」
柴鴻光聽聞,便也不再打擾她。
和宋修敏相處得日子久了,他知道她只是性子高傲了些。她生父宋文山去得早,由寡母宋郭氏撫養長大,宋郭氏本就是個清高刻薄的性子,她自小就被教導得不服輸,什麼事都要爭一口氣,絕不允許旁人壓過自己一頭。
若說本性,卻不壞。
要是真和那孔娘子爭起來,未必能爭得過她。
他愛慕宋修敏,自知地位輕踐,與她之間,此生絕無可能。
既然早早立誓要好好守著她,自然也有義務為她掃清路上的障礙。
那些醃臢事她不願做,不屑做,那就由他來做。髒也只髒了他的手,而她這雙如雪如玉的手,只該用來煮茶撫琴焚香賞花,沾不得一點塵埃。
可能是已經習慣了古代的生活作息,第二天,惜翠起得很早。
一下樓,惜翠便發現客棧中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眼下時辰尚早,客棧也沒開門營業,但在大堂中,卻坐了一個正在喝茶的年輕男人。
因為只有他一個客人,一眼看去,便格外引人注目了。
男人桌前只擺了一壺清茶,他身著一件寶藍色的綢袍,料子是上好的料子,五官周正,樣貌生得也算清秀。
店裡的夥計忙著手上的活兒,也不上前招呼,看樣子似乎是已經見怪不怪,而林巧兒則坐在櫃檯前核算帳本,頭都沒抬。
雖然和林巧兒接觸不算多,但惜翠知道,有客人上門,她絕對不會是這麼一副冷淡的反應。
惜翠站在樓梯前,靜靜地看了一眼,頓時就明白了過來。
那青年男人的注意力顯然不在茶上,喝了一口茶,又放下來,眼神時不時地往林巧兒的方向瞟去。
這明顯是奔著林巧兒去的,而林巧兒應該對他沒那個意思。
聽到了惜翠下樓的動靜,林巧兒這才從帳本中抬起頭,笑著招呼了一聲,「孔娘子今日起得好早。」
如花的笑顏映襯著早春的日光,顯得分外具有親和力,不過眼角的餘光卻是半分都沒施捨給那青年男人。
惜翠禮貌地回答,「林娘子,早。」
惜翠能感受到落在她臉上的打量的目光,但並沒有出聲。
林巧兒的目光在她臉上打著轉,過了一會兒,才收了回來。
林巧兒打量她的同時,青年男人也在時不時地看林巧兒。
惜翠對打探別人的私事沒有興趣,只當作沒看見。
但林巧兒看見她這麼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卻忍不住笑了,「我方才就瞧見娘子在看袁郎君了。」
林巧兒笑道,「怎麼樣?可是生得不錯?」
她沒有指明,惜翠也知道林巧兒是在說那個青年男人。
林巧兒既然主動開口,惜翠再也不能繼續裝沒沒看見,只能答道,「我只是沒想到,這麼早竟會有客人上門。」這個回答確實是出乎她的本意。
林巧兒主動笑著解釋道,「那是袁家老三,袁明喆,娘子剛來杭州恐怕不知道,這袁家乃是杭州一富戶。」
惜翠對那青年沒有興趣,也沒有多附和什麼。
倒是林巧兒卻好像想到了什麼,眨眨眼睛,附身過來,低聲道,「這袁明喆曾經娶過一位夫人,不過沒兩年就去了,到現在,他還是獨身。」
這飽含暗示意味的話,使得惜翠心中升騰起一股莫名的預感。
而林巧兒接下來的話,則是驗證了她的預感。
「我知曉娘子是要北上尋親的,但娘子只是個女人,女人孤身北上,何其冒險,要我說不如就待在杭州。我們杭州城繁華,景色也美。」
惜翠沒有答話。
林巧兒見狀,直接問了出口,「娘子與夫婿和離後,有沒有想過再另尋一門親事?」
這是要給她做媒的意思?
就在林巧兒與她說話的間隙,那袁明喆的目光,一直是看著林巧兒的,只在林巧兒同她打招呼的那一瞬間,看了她一眼罷了。
看著林巧兒的模樣,惜翠旋即明白了過來。
昨天,林巧兒看見了衛檀生將她送回了客棧。
她本來就是個怕麻煩的人,當初因為有系統在,這才牽扯出許多事來,如今沒了系統和任務在身,不用再顧慮那些有的沒的。
碰上這種事,惜翠頭疼還來不及,怎麼會再主動過去招惹這些感情糾葛。
她想都沒想,直接一口回絕了林巧兒。
「我如今沒有再嫁的意思。」
林巧兒也不氣餒,笑道,「女人孤身生活太過艱難,總要是給自己找個依靠的。」
惜翠聽她話裡意思,想了想,還是打算攤開講個清楚,「我覺得,袁郎君這麼久還沒續娶,想來不是不願意成親,就是心中有人。」
林巧兒微微一愣,立即就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面上跟著浮現出一抹歉疚之色,張了張嘴,微窘,「孔娘子,抱歉。」
林巧兒是個聰明人。
衛檀生樣貌俊俏,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腕上戴著串佛珠,更添了兩分悲憫溫柔之意。
她當初一見,便心生歡喜。
她經營客棧這麼多年,見過的男人多了,卻還沒見過衛檀生這樣的,動心也實在是人之常情。
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林巧兒本以為只要她堅持,日積月累之下,衛檀生總會被感動,但如今,林巧兒總算明白了過來,他對她根本沒那方面的意思。
她剛剛想要給惜翠說媒,也是存了幾分私心。
那袁明喆前兩年就看上了她,每隔幾日都要來店裡點壺茶,心思昭然若揭。
袁家是杭州富商,林巧兒本來也是有些意動的,卻沒想到碰上了衛檀生。
如此一來,袁明喆的追求就成了負擔。
林巧兒想著,這孔娘子不久前才與夫婿和離,正是難過的時候。再加上她樣貌生得也好看,要是能將袁明喆介紹給她,這樣一來,可不就是皆大歡喜了嗎?
倒沒想到,惜翠竟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
當下,林巧兒面上有些發燙。
她心中輕輕歎了口氣,也知道自己與衛郎君之間是徹底無緣了。
孔娘子和衛檀生這才認識兩三天的功夫,就看對了眼。
緣分一詞,說起來也實在是玄妙。
林巧兒早年一人扛下了客棧的擔子,性格爽朗,轉念一想,倒也想得開。
倘若衛檀生對她有些意思,她就是做妾也甘願,但他既然沒這意思,她也不必再苦苦糾纏下去。
就算沒這孔娘子,往後也會有什麼吳娘子,李娘子,這哪裡能說得准。
眼見林巧兒怔怔的,好像陷入了沉思,惜翠衝她輕輕頜首示意了一下,轉身準備離開。
林巧兒卻忽然回神,一把拉住了她,「娘子稍等。」
惜翠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林巧兒猶豫地說,「娘子,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惜翠點頭,「若有什麼能幫的上忙的,我一定儘量為之。」
林巧兒鬆了口氣,笑道,「娘子且隨我來罷。」
林巧兒領著她去的地方是廚房。
「我這還有些榆錢糕,」林巧兒道,「娘子能不能幫我,帶給衛郎君與妙有?」
這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惜翠答應了下來。
林巧兒歎了口氣,勉強笑了笑,「麻煩娘子了。」
惜翠看出了她臉上的失落之色,卻沒有安慰,也沒有立場去安慰。
她能做的,也只有將榆錢糕幫忙帶過去。
惜翠提著食盒出了廚房,再看大堂中,沒見那抹藍色身影,想來袁明喆看到她和林巧兒進了廚房後,已經離開了。
不過惜翠沒想到的是,她剛走出客棧,就被人當頭給攔了下來。
攔她的人,正是林巧兒口中提到過的袁明喆。
心知自己唐突,對上惜翠的目光,袁明喆忙行了個禮,自我介紹道本姓袁。
他禮數十分周全,與她之間保持了一段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會顯得太冷淡,也不會顯得太冒犯。
惜翠拎著食盒問:「郎君有什麼指教?」
袁明喆面色一紅,輕聲問,「娘子……可是認得林娘子?」
這就是明知故問了。
「我前些日子,聽說林娘子染了風寒……」袁明喆身材高大,這時候苦於不知道怎麼開口,愁得又是臉紅又是皺眉,「林娘子曾經幫過我一個忙,我這一直不知道怎麼報答。現在聽說林娘子生了病,有些擔心,便想問問娘子,林娘子今日怎麼樣了?病可是好了?」
惜翠道,「郎君放心,林娘子如今身體已沒什麼大礙了。」
袁明喆這才鬆了口氣,再看眼前的女人,眼神清澈,沒有對他和林巧兒的事有多過問和探究的意思,心下不禁升出了幾分淡淡的好感,主動問道,「娘子這是打算去哪裡,可要我幫忙送一程?我這兒有馬車。」
惜翠搖頭,「多謝郎君好意,我要去的地方離這兒不遠,走過去也花不了多長時間。」
袁明喆本來也只是客氣地問一句,聽到這話,也不再強求。
與袁明喆分別之後,惜翠這才提著食盒往杏子巷的方向去。
劉婆子已經認出了她,替她開了門。
「娘子可是來找郎君的?」劉婆子問道,「郎君這時候正在屋裡和宋娘子說話呢。」
惜翠一愣,眼前登時浮現出宋修敏那張冷中含豔的臉來,「宋娘子也來了?」
劉婆子道,「來了有一段時日了,娘子可是要找郎君?我這便替娘子通報。」
惜翠攔下了她,「不用麻煩了,妙有在嗎?」
劉婆子:「小娘子剛出去頑了,如今卻是不在府上。」
惜翠低下眼,「既然這樣,那還是請劉媽媽幫忙轉交一下這食盒。」
「就說是林娘子特地托人帶過來的榆錢糕。」
林婆子探究地看了她一眼,擺擺手道,「這可不行,娘子還是先坐下來喝杯茶,等我過去通報。否則,讓郎君知道了,娘子來過我卻沒好好招待,定是要埋怨我的。」
劉婆子面露難色地堅持,惜翠也不願真的讓她難做,便與她一起步入了院中。
院子本來就不大,經過長廊時,春風一吹,遙遙地就送來了些模糊零碎的交談聲。
女人清冷的嗓音中含了幾分暖意。
「看中這院子前,我與妙有便想著種些芍藥、茶花,等春天到了,定然好看。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娘子?」劉婆子回過頭來,驚訝地問停在了原地的惜翠。
「我沒事。」惜翠提步跟上,低聲道,「麻煩劉媽媽了。」
劉婆子將她帶到偏房中坐下,奉上茶,「娘子稍等,我這便去通報郎君。」
惜翠「嗯」了一聲。
扭頭,正好也能看見院中栽種的芍藥。
晚霞似的,開得爛漫。
惜翠摸上空空蕩蕩的鬢角,不知道為什麼,心上好像也有些空空的,眼中掠過一陣茫然。
心境的變化何其的快,不過一個晚上,又是截然不同的心緒了。
那場春雨不知不覺間,悄悄地停了。
她來之前,只想著看一眼。
她之所以生下妙有,也是見怕衛檀生性格太偏執,容易走上極端,現在看來,她當初的擔憂似乎都是杞人憂天。
衛檀生他活得很好。
惜翠抿著唇,臉上又好似燎起了火。
因為難堪。
她或許又自作多情了一次。
這一次比當初在空山寺的時候,還要難受。
人畢竟不是只靠著「愛情」兩個字活著的,一個人活在世上,愛情只佔據了人生的一部分,卻不是全部。
她上大學的時候,室友失戀,喝得爛醉如泥,抱著人嚎啕大哭,哭得好像整個世界都塌了,但時間總會消磨一切,哭過之後,太陽照常升起,生活照常輪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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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翠雖然沒談過戀愛,但也曾經有過一段璦昧。
她現在已經記不太清那璦昧物件的臉長什麼樣,平常的日子,也不會想到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普通人都能做到,衛檀生也能做到。他絕不會是沒了愛情就一蹶不振的廢物。
惜翠有自知之明,自己絕沒有那麼大魅力,讓人念念不忘。
當初衛檀生那些深重的執念,或許也是受了綠帽的影響和刺激。
時至今日,惜翠還是想不通衛檀生對她究竟是什麼感情。
她與衛檀生之間,或許身體性.欲之間的交流,要比真正的情感交流少得多,就算現在也是一樣。
那些分手之後再重逢的男女,多的是**變炮友的,這不代表著就是真愛。
這麼想著,惜翠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眼神重新落回了實處。
她或許該回去了,只是,眼下唯一捨不得的還是妙有。
思索間,劉婆子回來請她過去。
進門前,惜翠看見了守在門前等著吩咐的人。
是昨天的男人,似乎是叫柴鴻光。
柴鴻光像一座鐵塔,瞧見她,目光直直的掃過她面頰,似乎未覺失禮,也沒有避讓的意思。
惜翠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在進門前,男人終於讓開一步,在她經過的刹那,低聲道,「娘子來得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短短四個字,卻有許多遐想的空間。
惜翠停下腳步。
柴鴻光淡淡道,「只怕衝撞了娘子與郎君之間的久別重逢。」
惜翠收回視線,沒再看他,也沒有回答,踏入了室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