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發佈時間: 2024-08-28 03:2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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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二

那個小巷子的尾端是一家酒樓的後門,緊緊關著,旁邊堆滿木箱子那樣的雜物,簷上懸著一盞大紅燈籠。但即便燈籠再喜氣洋洋,也照不亮付六一臉的慘白,阿梨覺得,看他那副驚懼樣子,似乎下一瞬就要哭出來。

但無若換成是誰,被人抵在牆角,脖頸間橫著一把亮閃銀刀,許是都會如他一般的。

薛延背身對著巷口,只瞧得見勁瘦腰型,他不知把外袍甩到了哪裡,僅穿著一件白色裡衣,微弓著背,與付六狀似輕言慢語地說著話。夜風把每一字句都送到阿梨耳邊,周遭依舊喧囂吵鬧,但那句話卻聽得甚為清晰。

「以往有什麼恩怨,打打殺殺,那是你我間的事,但你衝我家裡人來算怎麼?我今日將話撂在這裡,你若敢動她們一下,我便就敢剮了你,若不信,你便就來惹我試試!」

付六仰頭看著薛延,手捏著刀柄位置,生怕利刃傷了自己,話音都在顫,「我……我和你講,薛四你可不要得意,你知道,你知道我爹爹是誰嗎?」

薛延湊近了他的臉,惡狠狠道,「你爹爹是我!」

付六整個人都軟了,汗涔涔靠在牆邊,眼神躲閃,下巴往下滴著水兒,「我爹爹是主簿,你若是傷了我,你全家都要進大牢的,誰也不會好過!」

薛延一笑,「反正都要蹲牢的,我總不要虧著自己,那我就先抽了你的筋,剝了你的皮,燉了你的骨,再燒了你家房子給我陪葬好不好?」他手捏著付六的下巴搖了搖,「等以後到了地底下,咱們哥倆還有個伴兒,算不得寂寞。」

聞言,付六真的哭出聲了,他身子往下滑,抱著薛延的腿道,「四哥,我錯了……」

薛延冷聲問,「錯哪裡了?」

付六說,「我不該逼著你去賭坊,你不去還要出言羞辱,我也不該當街仗著人多勢眾與你打架,更不該逮著空欺負你家小媳婦,還說要拿你家人洩憤……」

他抽抽噎噎的,說的聲淚俱下,「四哥,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薛延眯眼,刀尖抵著付六喉嚨,本還想再說什麼,眼光一瞥,卻瞧見站在巷口的阿梨。她抱著臂,瑟瑟站在風中,臉頰都紅了,見他目光瞧過來,猶豫一瞬,而後便小跑著到了他身邊,在離付六還有三步的地方站定。

阿梨看著昨日還趾高氣揚對她出言調笑的男人現在哀戚戚跪著,仍有些緩不過神。

薛延眼中意外之色明顯,「你怎麼在這?」

阿梨支吾了一下,而後提了提手中食盒,說,「我怕你漏了飯會胃痛,便就去書院找你。」但找不見,便又順著燈市街來尋,找了許久,才見你在這裡與人打架……

後面的那些,她沒說。

薛延定定看了她半晌,那眼裡情緒複雜,讓人讀不通透,過不知多久,他終於收了手裡刀子,重新入鞘插.入腰間,衝阿梨說了句,「走吧。」

阿梨垂著眼,低聲道了句「好」。

巷子又成了原本那樣,嘈雜之中帶一抹陰靜,一直狸花貓從牆頭躍下,嗷一聲消失不見,阿梨走在薛延身邊,見他呼吸平穩,與旁時無異的樣子,恍然竟覺得剛才像是做了場夢。

只他腰間懸著的那柄刀還在,隨著他步子一晃一晃的,要人眼花。

阿梨用指尖碰了下那刀鞘,金器觸感冰涼,凜凜夜風中更讓人遍體生寒。她攥緊拳,腳步慢了些,欲言又止後還是開口,輕輕喚了聲,「薛延。」

那邊低低回應,「嗯。」

阿梨說,「你這柄刀,是,哪裡尋來的。」

薛延頓了瞬,而後偏頭看她,「刀?」

阿梨膽子大了些,指著他腰間道,「刀,就這把。」

薛延用兩指將那東西捏起,微晃了晃,忽然笑了。他輕鬆將拴著柄的帶子解開,在手裡顛了顛,然後扔到阿梨手中,「假的。」

阿梨驚呼接住,沒聽懂他的話,問,「什麼假的?」

「刀,假的。」薛延停住腳,拿過刀抽出來,指節彈了彈,響聲沉悶,遠不如鐵器清脆,「木頭做的,我昨晚上隨便磨了磨,再往上淋了點水,傷人是傷不了的,但配著那刀柄刀鞘一起,嚇唬付六那樣的慫包蛋倒是沒什麼事。他嚇傻了,只怕我瘋起來會要他的命,哪裡還會去懷疑我是不是在騙他。」

薛延眉梢挑起,面向阿梨道,「也嚇著你了?」

阿梨微張著唇,柳眉彎彎樣子,眼裡聚著水兒,波光流轉,旁邊燈籠映襯下像是泓涓涓清泉。

薛延瞧她一會,漸漸斂了笑,轉而偏頭看向別處,只步子放慢了些,刻意在等她。

從這裡到家裡,若走得快些,不過一炷香時間,中間路過一條狹窄胡同,兩側是廢棄無人住的茅草房。燈市街的吵鬧早被拋在身後,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兩人的腳步聲,薛延抬手捏了捏額角,出聲問,「冷不冷?」

阿梨點頭,她搓了搓手臂,道,「咱們快些回家罷,我總覺這裡陰森森的。」

薛延有些想笑,他張口剛想說句什麼,忽聽見身後傳來聲輕響,似是鐵器相撞。他目光盯住虛空中某一點,瞳仁猛地一縮,伸手抓住阿梨小臂,道,「快走。」

阿梨懵著,她被薛延拖著往前疾行,喘息漸重,快要跟不上,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但也察覺到氣氛一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卻還是慢了一步。

離胡同口只剩一丈遠時,出口被三個黑影堵住。身後的腳步聲也不再加以掩飾,零落紛雜的,薛延將阿梨護在臂後回頭看,黑壓壓十幾人,手裡提著刀棍,有的上面嵌了鐵環,動起來嘩啦作響。

阿梨腦子裡嗡的一聲,她攥著薛延臂上布料,覺得自己連指尖都是冰涼的。

薛延心中已有了猜想,他往旁邊唾了口,道,「誰讓你們來的?」

星光黯淡,夜風鼓動衣角,過一會,人群中驀的傳來聲輕笑,「我啊。」

「四兒,你怎麼這樣呢?六子做事卻是不磊落,但你趁著月黑風高把他堵在胡同裡拿刀挾著,便就磊落了?」那群拿著棍棒的小混混聽著聲音,自覺讓出一條路,留給侯才良慢慢踱出來,他穿一身藏青衣袍,袖口還繡了幾道金線,他說,「四兒,你這可不地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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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延抬眼瞟他,眼帶嘲諷,「是付六找你帶人來的?還真是夠硬氣。」

「硬氣不硬氣又有什麼關係,誰笑到最後才最好,不是嗎?」侯才良站到薛延面前,身子微側,看向被他擋在身後的阿梨,拱手行了一禮,道,「那日見的匆忙,還未與小娘子好生攀談兩句,昨日付六多有冒犯,我侯某人在此給你賠罪了。若今日得空,不如駕臨寒舍閒聊幾句?也算是鄙人之幸事。」

他言笑晏晏的,見阿梨無動於衷樣子,笑意斂下去一瞬,轉又提起來,衝著身後揮揮手,「去備車駕來。」說完,便就伸了手要去拽阿梨的胳膊。

薛延面色鐵青,飛起一腳踹向來人腰腹,咬牙道,「老子倒要看看誰敢上前一步!」

侯才良彎著唇角,淡淡道,「得手者賞白銀三兩。」

話音剛落,周遭嘍囉便就一片喧嘩聲,個個蠢蠢欲動。

薛延將阿梨環在臂彎裡護好,眼對著侯才良的,怒極反笑,「你們這些無賴便就只敢挑婦孺下手?」

侯才良神情轉冷,問,「你說什麼?」

薛延道,「怎麼,做了無賴還不許人說?當了錶.子又想立牌坊,你怎就這樣不要臉。」

侯才良自詡文人才子,最恨有人講他不光彩,薛延幾句話字字戳他痛處,他臉沉著,半晌沒說話,最後倒是冷笑出聲,「噢,讓我想想,清高矜傲的薛公子是如何與我們這些混帳無賴攪在一起的。」

「是兩年前你初來隴縣,大半夜賴在人家酒館裡吃酒耍瘋還沒銀錢結帳,我去給你解了圍?」他用扇子一拍手,轉向四周笑道,「這能是真事嗎?咱們薛四爺也有喝酒不給錢,賴著讓人家打的時候?」

阿梨看見,薛延垂在身側的手已經攥的死緊,手背上青筋暴起,整個人都在顫。她看得心驚肉跳,忙伸手握住他腕子,安撫道,「薛延,你別聽他的,咱們不吵,咱們回家。」

侯才良「哎」了聲,展臂擋住二人身前,「怎麼就不聽我的了,我說的可字字屬實,沒一點胡編亂造。小娘子,你可別忘了,你身旁這位薛四爺,和我們這些地痞混子,可是同一個出身,又有什麼高低貴踐的。我是灘爛泥,他就是朵花兒?」

薛延聲音低低道,「你放屁!」

他話音剛落,旁邊就立刻有小嘍囉站出來,推他肩膀一下,呵斥著,「怎麼說話的!」

侯才良眯起眼,往後擺了擺手,那人低眉順眼退下去,空氣裡安靜一瞬,忽聽他輕笑,「我便就放了,你又怎著?」

他說,「薛延,我給了你面子了,是你自己不要,但看往日兄弟一場,我便就再給你兩條路,第一,你便就給六子賠禮道歉,咱們往後井水不犯河水,一別兩寬,第二,咱們便就打一場,我倒要看看是你薛四的骨頭硬,還是我侯才良的棍子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