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聽得他的話,秦崢抿了抿脣,非但沒有同意,反而制止了他的動作:“無妨,先放着吧。”
那一瞬間,他沒來由的想起方纔顧九的表情,小姑娘眉眼羞赧,帶着些微的憤怒,可那模樣非但不兇,反而有幾分好玩。
他眼中有笑意一閃而過,旋即不等蘇辰說什麼,而是起身道:“走吧。”
自家主子當先出了門,且臨走前還隨手將瓷瓶扔到了一旁的暗格內。
這一番操作行雲流水,直看的蘇辰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道:“是,屬下遵命。”
只是心裏卻是腹誹,他不過送一趟表小姐的功夫,自家主子這是魔怔了?
……
秦崢是不是魔怔了,顧九不知道,但她現在卻是要魔怔了。
回房之後,她連晚飯都沒喫,讓劉嬤嬤她們下去歇着,自己則是抓着頭髮嘆氣。
怎麼就這麼蠢呢?
就這一天,她做了多少蠢事情!
先是在他面前哭被他誤會,再是給他使絆子被他識破,現在再想起他說的晚上還要過來的話,顧九只恨不得拿一塊豆腐撞死算了。
分明說好要遠離這人的,怎麼就背道而馳了呢。
顧九嘆了口氣,只覺得太陽穴都是發脹的疼。
因着他說晚上要過來,她現在不但不想喫飯,連覺都不想睡了。
趙嬤嬤在外面問了白朮原委,然而兩個人都是一樣的一頭霧水。她想了想,到底還是進門來,寬慰道:“小姐多少也喫一些吧,方纔老奴聽咱們門房小廝說世子爺出去了,想來是趕不及陪您喫晚飯的。”
這於顧九而言,簡直算是一個好消息了,因怕趙嬤嬤擔心,顧九還是讓她傳了晚飯,吃了一點之後,便藉口自己要休息,先躺下了。
只是在牀上翻來覆去到了後半夜,室內燭火都陷於昏暗,她都沒有睡着。
這一夜,秦崢並沒有回來。
更夫模糊而遙遠的聲音報二更天的時候,顧九的意識也漸漸的模糊了起來。
繼而沉到了厄長的夢中。她清晰的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且還是死前的那一個早上。
那時她已經嫁給秦崢五年了,雖還是分房而睡,可夫妻二人私下的關係卻不再如開始那般相敬如冰。
至少,秦崢偶爾會留下來跟她一同用晚餐,且還能美顏溫和的同她說話。
那天是初一。
她信佛,每逢初一便要去寺廟進香。
他難得的一大早過來,那時她正在梳頭。
白朮拿了兩個簪子給她選,她有些猶豫不決,卻聽得身後男人聲音溫潤:“這支珊瑚藍的髮簪更配你些。”
顧九從銅鏡裏看去,只見男人的眉眼似是藏了萬千星河,眸光深邃,讓她的心跳都快了幾分。
她想說什麼,動作卻先於話語,直到將那跟珊瑚藍的簪子戴好,才羞澀道:“世子爺的眼光,必然是好的。”
秦崢抿脣一笑,走到桌前陪她用了早膳,臨出門時似乎有話要說,最終卻只道:“你路上小心,待回來,我有話同你說。”
私下裏,他幾乎沒有用那種態度跟自己說過話,那樣的溫和,讓顧九彷彿被神明眷顧一般,受寵若驚。
甚至送她上馬車的時候,他還誇讚了一句:“今日甚美。”
因着他的話,她一路上的心情都是飄飄然的,就連踏入寺廟時,都覺得自己褻瀆了神明——怎能在滿天神佛之處,想男女情愛呢?
然而大抵也是因着她褻瀆了神明,所以報應來的更快。
回去的路上,馬車被賊人包圍,白朮以命相護,卻終究不敵,被他們擄到了一處荒廢的山神廟內。
她被賊人打暈,醒來時雙眼被蒙,眼前黑漆漆一片,白朮的哭喊和賊人的調笑,讓她的意識逐漸清醒。
“你們可是要求財,放了我,多少錢我都可以給!”
然而那些賊人聽到她的話,卻是笑的越發猖狂:“小娘子,我們可不求財,只求色。”
男人帶着煙味兒的手從她臉上滑過,讓顧九一陣作嘔,而他們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如墜冰窟。
“不愧是世家養出來的女人,這模樣標緻,滑嫩的豆腐一樣,青樓頭牌都比不上!這秦崢還真是捨得,爲了榮華富貴,這般標誌的小娘子都捨得送出去給人糟蹋!”
顧九只覺得耳邊一陣嗡鳴,連他們的話都聽不真切,顫聲問道:“你們說什麼?”
許是她這模樣取悅了那些人,就聽得那人興致頗高的笑道:“小娘子,明告訴你,咱們可不是什麼土匪,是正正經經的官家人,不過麼——有人出錢讓我們扮土匪,咱們兵營裏又喫緊,只好照做咯。倒是可憐了你跟你這貌美丫鬟,若是我媳婦,怕是旁人瞧一眼都得拼命,偏偏到了那大理寺卿的手裏,居然就這麼隨隨便便送人玩兒了,嘖嘖。”
那人話裏說着可惜,語氣中卻滿是興奮。
他話音未落,一旁便有個粗獷的聲音鄙夷道:“你懂個什麼,那可是泰安公主,要是泰安公主肯招我做駙馬,別說一個小娘們了,我老孃都肯送人!”
衆人又是一陣獰笑,顧九卻只覺得似被扔進冰水一般,渾身發抖,拼命掙扎道:“不可能,你們放開我,你們這羣賊人,我要見秦崢,我要回去見他!”
然而她的力氣哪裏比得過那羣土匪?不過瞬間便被重新摁在了地上,泥土髒了她的衣裙,沾染了她的臉頰,而那些惡臭的手……
她精心盤好的發早已散開,蒙着雙眼的髮帶掙脫開來,光亮的刺眼,男人們下流銀邪的目光和動作,還有一旁渾身是血氣息微弱的白朮,讓她雙眸赤紅,如潑婦般對那些人又抓又咬。
一片混亂之中,不知誰被她打中,嘴裏罵罵咧咧:“臭錶子,老子打死你!”
而意識的最後一刻,是滿手的鮮血。
那早上被秦崢親手選中的珊瑚藍髮簪,插進了自己的脖頸,她雙目圓瞪,以最悽慘的方式,死在了這個破廟之中。
……
顧九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
脖頸的劇痛似乎還殘留在體內,她顫抖着擡起自己的手,白嫩如玉,十指纖纖。
沒有血。
貼身的小衣早被冷汗浸溼,那些骯髒的下流的眼神和男人一瞬間消失無蹤,唯有滿室的靜謐。
夜涼如水,窗外月光灑落進來,室內陳設影影綽綽。
顧九驟然脫力一般,整個人重新倒在了牀上。
是夢。
可她卻知道,那是前世裏,她真正的死因。
嫁給秦崢五年,她吃盡了一輩子所有的苦楚。
那天早上,她以爲那顆石頭終於被自己焐熱。
她帶着對未來的希冀,帶着滿腔的虔誠去了寺廟。
然後死在了那個荒廢的山神廟內。
用的還是早上他親手選的簪子。
顧九雙眸赤紅,只覺得滿腔的恨意無處發泄,最終只是死死地咬着錦被,連兩腮都是酸的。
她的指甲在手心掐出了深深地月牙痕記,可饒是這般疼痛,都無法將那些恨意逼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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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的幾乎在抽搐,顧九覺得自己近乎窒息,然而這樣的痛感,卻又在提醒着自己,她還活着。
她真切的活過來了,白朮沒死,她沒死,顧家還在,那些悲痛的過往,都還未曾發生。
現下才是初春,分明室內的地龍還未熄滅,周遭都是暖意融融的模樣,可偏偏顧九卻覺得自己極冷。
那種深入骨髓的寒意,讓她整個人都蜷縮在一起,緊緊地抱着被子,彷彿這樣才能讓她好受一點。
她想,自己是真的傻啊。
不過是因着秦崢對她表現了半分好感,她就開始心神意動,忘記了前世自己的慘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