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程山水,一夜魂歌。
《明皇幸蜀圖》上的唐明皇的確過於年輕了,其實此時的李隆基已是白髮蒼髯,老態龍鍾……
他身穿黃袍,手執紅杖,站在門前,順着高力士的指引,遙望遠處那個無墓無碑的土堆,肝腸寸斷,老淚縱橫……
此地是馬嵬坡黃山宮。
此時距那次馬嵬驛兵變已經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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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李隆基也不再是皇帝,而是太上皇。
——
五十年太平天子,一朝落難,衆叛親離。
那年那夜,貴妃慨然赴死,三郎肝腸寸斷,昏睡不醒。
因爲叛軍已攻陷長安,不能在馬嵬驛耽擱太久,高力士忍淚含悲,將貴妃裹屍以紫茵,陪之以玉環,草草掩埋於驛道西側,之後拉上昏睡的皇帝,繼續踏上西逃之路……
等李隆基醒來,是被百姓們攔住了道路,他們希望皇帝把太子留下,帶領大家收復京城。
此時的父子兩人,已經相看兩厭。
從兵變逼宮,到百姓請願,李隆基對太子搶班奪權的心思洞若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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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已至此,他已無力追究。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眼下他只能憋着一口氣,先入蜀修整,再行匡扶大計。
畢竟烽火因他而起,盛世因他而亂,貴妃因他而死,他實在難逃其責……
好在他還有那麼多兒子,還有各地邊軍,只要到了川蜀,就可以從容調度,由他居中統一指揮,命諸王分守重鎮,合其兵勢,反攻平叛,以定中原。
於是,父子二人分道揚鑣——皇帝西行入蜀,太子北上靈武。
不過,還不等李隆基緩過神來,逃到靈武的太子李亨已自行繼位爲帝,改元至德,遙尊他爲太上皇。
面對兒子迫不及待的搶班奪權,得到消息的李隆基雖不意外,心裏終究還是不舒服的。
生在大唐皇室,夫妻,父子,兄弟,親人之間的最壞的結局,他在很早前就看到了。
李隆基再清楚不過,太上皇的日子並不好過。這也是他防範太子,不願放權的心結所在。
在那一瞬間,他甚至想與太子決裂,爲貴妃復仇。
畢竟他還掌握着蜀地和南方,還有一定的威望和人心。
可若真的決裂,自己就成了不願放權的昏君,大唐也就真的完了。
就在李隆基猶豫之時,他想到了貴妃赴死前的交代——以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爲重。
一山不容二虎,一國不容二日。
這個大唐,再也經不起內耗了。
多難興王,自古皆有——自己確實老了,上不了馬,提不起劍,而太子正值盛年,只要他能收復失地,平叛靖亂,挽狂瀾於已倒,讓出皇位又如何?晚景淒涼又如何?
貴妃已經走了,對他而言,皇權至尊、天下萬物已不復舊時之歡。
即便馬嵬驛的兵變是太子所爲,但貴妃終究是爲他擔了禍國的虛名。
只有平定中原、收復失地,纔算不辜負她的慨然赴死。
想到這裏,李隆基終於放棄了對皇權的執念。
他解散了自己的內閣,還派人帶着傳國玉璽和文書印章趕去靈武,宣傳詔命,傳位李亨。
自此,除了馬嵬驛,他再無牽掛。
——
死者不可復生,生者長恨不已。
一個命歸九泉,一個殘生人間。
玉環走後,李隆基的人生成了一座遙遙孤島。
蜀地的水碧山青,樹明花妹,都無濟於心頭的空缺——他封閉心神,自此萬念俱灰。
直到兩年後的中秋,皇帝李亨遣員來蜀,原來他已收復兩京,要把太上皇從蜀地迎回。
李隆基猶豫了……
皇權已失的他,原本是不願再回中原的,可他明白,身在皇家,從來都是身不由己。
當不當太上皇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回不回長安也不是他一個人的事,還有千絲萬縷的政治關聯。
畢竟當年李亨即位是擅立自封,即便後來有他的詔書追認,終究不太正統。
爲免留下賊子篡位的罵名,皇帝需要他這個太上皇的親口承認,徹底完成權力交接。
再者,李隆基知道,把他這個太上皇放在蜀地,皇帝終究不太放心。
即便自己無心貪戀皇權,不會割據一方,不會染指政治,難保諸王覬覦皇位,會借他之名動亂。
畢竟皇位只有一個,他的兒子卻有很多。
在他們看來,李亨這個皇帝就是名不正言不順。
前年,永王李璘就是不服李亨自封繼位之事,抗命不遵,以勤王救難爲號召,領四道節度都使,擅自於江陵起兵,東進江淮,欲割據江南,稱帝謀亂……
一開始,永王軍容甚盛,甚至把當世名人李白都招入麾下……
幾番戰事下來,江淮大震。
只是眼看外患當前,永王無心驅敵,卻擅自作亂,讓忠君愛國的部將生了悔意,棄而不隨。
很快,永王兵敗被殺——這場內亂才得以平息。
有了永王的例子,李亨自然不敢再讓太上皇待在蜀地,給有心之人以可乘之機。
把太上皇接回長安,養在身邊,既彼此心安,又可以爲自己博一個孝道的好名聲,何樂而不爲?
這些道理,李隆基都知道。
在他看來,眼下兩京剛剛收復,叛軍尚未完全平定,需要同仇敵愾,統一戰線,切不可再生內亂。
所以,即便知道回長安的日子並不好過,爲了江山社稷,爲了黎民百姓,他還是同意返回長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