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染覺得很欣慰,也不知道是不是活了兩世歲數大了,總是容易被感動,總是容易覺得傷懷。其實這樣的場面若是放在前世,她是萬萬不可能有所觸動的,不過就是一笑了之,或者乾脆管都不會管。可是這一世,不知不覺間,一切都不一樣了。
出城很順利,沒有人攔着,也沒有人問。出城之後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墓地就到了。
歌布多山,孟書和的墓就落在一處半山腰上。許是這座山風水好,四下望去竟能看到好幾處墳墓,但墓葬規模都不算大,看起來不過是平常人家的選址。
孟老爺說:“書和是女兒,按照歌布的習俗,未出嫁的女兒家若是暴斃,是不能夠入祖墳的。孟家有軍功在,祖陵一直受着朝廷庇佑,當初我執意想讓書和葬入祖墳,可是朝廷得了消息後立即派了人守在孟家祖陵外,堅決阻止我們送女落葬。說什麼孟家與朝廷是一體的,如此所爲會影響朝廷氣運,再加上那位大卦師也有言傳到孟家,說孟家若執意將女兒葬入祖墳,勢必家破人亡,血流成河。我無奈,只得另外選址,現在想想,原竟是因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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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再往下說,白鶴染明白他的意思。歌布國君明顯是蓄意報復,他痛恨跟前太子有關的一切,因爲那是他人生的污點,那是他謀權篡位的罪證。只要前太子還在,只要與前太子相關的人還留存在世人心中,他到死都是一個弒父逼宮的國君,是容易被後世不承認的。
所以他想盡一切辦法整治從前的那些人和事,別管是直接關係還是間接關係,但凡搭上邊兒的,他都痛恨。這種恨深入骨髓,以至於十多年以後遇着了,也會毫不猶豫痛下殺手。
或許是因爲那位太妃的緣故,他對太妃的親侄女還算溫和,所以孟書玉這麼多年從來都沒有過危險。但是孟書和不同,她不是孟夫人親生的女兒,所以歌布國君把對孟文承和淳于藍的恨,全部發泄到了這個女兒身上。
“之所以選在了這處山脈,是因爲站在這裏正好能夠看到鳳鄉城裏孟府所在的位置。雖然看不太清,但位置是準確的。書和跟家裏人都親近,我想她願意一直看着家中。”孟老爺說不下去了,人癱坐在地上,止不住哭泣。
屍身落葬,白鶴染要做的事情很多,其中最難的就是開棺之後將頭和身體拼接到一處。
因爲之前只葬了一顆頭顱,所以墳墓裏面沒有棺材,只有一只匣子裝着那顆頭顱。
起墓的人已經把墓挖開,那只匣子也被取了出來。白鶴染二話沒說,主動走上前將匣子打開,用一塊白布將裏面的頭顱蓋好,親手捧了起來。
孟書玉在邊上默默地跪了下來,對着白鶴染磕了一個頭。
裝着屍身的棺也打開了,還是由白鶴染親手將那顆頭顱放到了棺木裏,與屍身穩穩地連接到了一塊兒。好在歌布天冷,鳳鄉城這邊比提美還要更冷一些,頭顱落葬近一個月也沒有太多的損害。屍體如此一拼接,算是徹底完整了,只是被咬壞的那只左手顯得難看了些,她便把之前取下來的那枚紅寶石髮簪又拿了出來,擺到了孟書和左手的位置上。
有之前從府裏帶出來的花,一小捧,都放到了孟書和的身側,這才吩咐一聲:“蓋棺。”
孟書玉哭出聲來,孟老爺更是幾乎暈厥過去。下人們小心翼翼地把棺蓋蓋好,再上了釘釘死,然後擡回已經挖好的墓坑中。
咣啷一聲,孟小姐的棺落了,人們開始填土
填到最後時,白鶴染叫了停,然後回過頭來對孟書玉說:“你過來,剩下的土你來填。這個落葬的過程總得有血親之人上個手,不能什麼都由外人來。”
孟書玉聽話地走上前,從下人手中接過鐵鍬,一下一下地把剩下的土都給填滿。
墓重新立起來了,下人們開始在墓碑之前擺供品供果,要燒的紙錢也開始燒了起來。孟書玉親自上了香,然後跪在墓碑前給他的姐姐磕了三個頭。
最後一個頭磕到地上一直都沒有起來,白鶴染看到他雙肩在劇烈地抖動,明顯是哭得太厲害。想上前去勸一勸,還不等挪動腳步,孟書玉就已經不哭了。
不哭是不哭了,卻說起話來,他直起身子,往前跪走了兩步,伸手去摸墓碑上刻着的孟書和三個字,喃喃地道:“姐,小時候你總跟我搶好喫的,每次娘都是向着你,父親雖偶爾也會向着我一些,但說到底他是更疼孃的,所以還是你更受寵。我那時候以爲自己不討家裏人喜歡,很是鬱悶了一段時日。後來有一次我和外面的孩子打架,你義無反顧地衝上去替我打跑了那些壞小子,再抱着我跑回家中,不停地哄我說別哭別哭,姐姐一定會保護好你。我當時覺得你很厲害,有個這樣的姐姐以後我就什麼都不會怕了。可是直到過了好幾年,我長大了些娘纔對我說,那一次你被人打傷了後背,抱我回來時,背上全都是血。”
孟書玉吸了吸鼻子,繼續道:“我看過你背上的疤,很嚇人的一道疤,很多年都沒有退下去。爹說雖然在家裏搶喫搶穿打打鬧鬧,但那是因爲我們是一家人,只要踏出了這個府門,咱們就必須得一致對外,誰挨欺負了,另一個都是要去拼命的。我從那時起才明白,這個家是我們所有人的責任,我們彼此也是責任。
娘跟我說,等將來姐姐出嫁了,是要家裏兄弟揹着出門的。我總笑你說愛騎馬的女人會嫁不出去,可是你也總說你之所以不嫁,是想先看着我把媳婦兒娶進門來,確定了媳婦兒對我是真的好,才能安心的嫁出去。可是姐姐,我還沒有娶妻,你怎麼就走了?姐,我始終記得父親的話,誰欺負我們,剩下沒被欺負的那個都是要去拼命的,所以我會爲你拼命,不管是誰殺了你,即使他是天王老子,我也絕不會放過他!”
他說到這裏,抹了把眼淚,回頭看了白鶴染一眼,又道:“姐,你的頭被送回來的那一日,娘就病了。父親請遍了鳳鄉城裏所有的名醫,全都治不好。大夫說她是受了刺激傻掉了,所以她現在只記得你最後一次離開鳳鄉城往鮮于去探親的事,後面的就全忘了。忘了你的死,忘了你的頭,直到那日上香回來,她在城門外看到這位姑娘,執意地認做是你。
姐,起初我是不願意的,我心裏只有你一個姐姐,任何人都取代不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所以我警告她不許動你的東西,不許穿你的衣裳,也不許戴你的首飾。之所以讓她留在府中,是爲了穩定孃的情緒,我們已經失去了你,不能再失去孃親了。
可是昨天晚上你的屍身找了回來,我跟父親都哭傻了,誰也不敢動你,甚至都不敢上前。我沒有辦法,只好去找她,府裏能擔起這事的人也就只有她了。姐,咱們得謝謝她,是她不怕髒,也不嫌棄死人,把你的身子一點點擦拭乾淨,又給你換上了新衣裳,今日還抱着你的頭擺到了棺木裏。要是沒有她,這些事情我和爹爹都做不來。姐,你若泉下有知,就保佑這位姑娘一生平安,她是個好人,咱們孟家得感謝她。”
孟書玉說不下去了,將額頭抵在墓碑上,眼淚嘩嘩流。
白鶴染也掉了淚,因爲這份姐弟情,因爲這個她前世今生都得不到的家。雖然她身邊也有燕語和蓁蓁這樣的妹妹,也有浩軒浩風這樣的弟弟,卻終究抵不過一父一母的疼愛照顧。
父愛,是她兩世爲人都無法企及的奢侈。
“起來吧,讓你姐姐安息。”白鶴染伸手去拍拍孟書玉的肩,小聲說,“咱們早些回去,別讓父親哭壞了身子。現在還不是痛哭的時候,待爲你姐姐報了仇,到時候提着仇人的首級再來爲你姐姐祭墳,那才能叫她黃泉瞑目。”
孟書玉點點頭,“好,我聽你的,今後我什麼事都聽你的。”
孟老爺也在下人的攙扶下過來給女兒插了炷香,還燒了些紙錢,哭了一會兒,再由下人和孟書玉一起扶着下山了。
白鶴染留到了最後,盯着滅了燒紙的火,盯着所有人都離開墓前,這才轉身離開。
臨走之前衣袖揮動,隨手就在這墓地四周佈下了一個毒障。但凡有歹意之人運着內力落至此處,輕則昏迷,重則喪命。這是她送給歌布國君的禮物,也是對那些圍在這四周的歌布暗哨的友好招呼。她白鶴染既然來了,就沒打算再悄無聲息地隱藏下去,她是老國君的外孫女,是郡主淳于藍的親生女兒,這片國土她也有份兒,淳于家的血她也流着一半。
既然要爭,那便一起爭,沒道理只許你淳于傲放火,不許我白鶴染點燈。
新仇舊恨,自今日起,一併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