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爭虎鬥,成王敗寇,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三日後,皇帝李隆基登上承天門,宣佈大赦天下,而此時,太平公主正在府裏對着一壺鴆酒黯然傷神。
這鴆酒,曾經送走了林遠,如今要送走自己了。
門外,是兒子薛崇簡苦苦哀求的聲音,他還在勸她去向皇帝低頭求情……
在崇簡看來,三郎重情重義,今日之舉實屬被逼無奈,只要她肯低頭示弱,肯放棄權勢,不再爭鬥,皇帝一定能饒她一命,讓她安度晚年。
兒子終究還是太單純了。
但也是這份單純,如今倒能保得他的平安。
太平公主知道,今日自己和她幾個武姓的兒子都難逃一死,崇簡不姓武,又與三郎交好多年,應該可以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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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她的這些籌謀,崇簡從不參與,倒是沒少和她作對。爲此,她還數次責罵他,後來乾脆將之排除在外。
現在,太平公主才明白,或許崇簡也是三郎戰隊的一員,否則他不會在兵變當日找藉口拖住她,不讓她進宮。
雖然她因此逃過一劫,但該來的終究會來的。
兵變當日,聽聞宮裏大變,一時慌亂的她躲進了山上。
那時她還心存一絲幻想,或許皇兄能在郭元振的助力下力挽狂瀾,沒想到次日就傳來消息,太上皇放權歸政,退隱朝堂。
李三郎的這記絕殺,讓她再無翻身可能——眼看敗局已定,再無迴旋餘地,太平公主徹底絕望了。
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躲在山上的這三天是如何過來的,她已經記記不清了。
她只記得山上有座小廟,那木魚聲聲讓她想到了蒲州小住的日子。
記得她去蒲州之前,牡丹曾說過,讓她多去寺廟參詳,以息心息災——當時的她嗤之以鼻,如今才明白了牡丹的意思。
看來牡丹早就看透了結局,知道她這個姑母是鬥不過侄兒的……
雖然三郎並沒有派兵上山搜查捉拿,雖然她在山上也能衣食無缺,但堂堂公主怎能躲在山上一輩子?
崇簡也一直在勸她下山認錯,入宮求情——只要她從此放棄權勢,不再爭鬥,加上太上皇的求情,皇帝應該會網開一面。
太平公主下山了,卻沒有入宮求情——她怎麼可能向侄兒低頭示弱呢?
這些年,她勞苦功高,不管是神龍之夜的滅周復唐,還是唐隆元年的誅殺韋后,她都立有赫赫之功。
可以說,正是她數次力挽狂瀾,纔有了大唐的今日,三郎才能坐上太子之位。
可三郎身爲晚輩,毫無感恩之心,燒了林遠的府邸不說,還在政變時趁亂殺了上官婉兒,後來還想清算武家,實在是忘恩負義。
這纔剛剛做了皇帝,就對她百般提防,難道是怕她做女皇嗎?她若有這樣的心思,又怎會等到今日……
她不過是想要自己該有的權勢和榮耀,她錯了嗎?
她錯了嗎?
太平公主長嘆一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了……
人啊,總是走着走着就忘記了初心——一直以來,她明明也是爲了李唐江山,卻逐漸背離了初衷。
想到這裏,素來自負的太平公主有些後悔,如果早些收手,如果安居蒲州——罷了,人生無法重來,哪有那麼多如果。
或許是習慣了皇兄對她的言聽計從,習慣了百官對她的阿諛奉承,她的權欲之心也在逐漸膨脹……
果然,權勢是毒藥,讓人上癮,且無藥可解。
罷了,生在皇宮,就主動了這弄權的一生。
這一刻,太平公主想到了母親武則天,想到了上官婉兒,想到了韋氏,想到了薛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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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找到林遠,只能去黃泉和他們父子相見了。
太平公主斟滿毒酒,看着杯中映出的半老容顏,眼前閃過人生的一幕幕……
想她這一生,愛情早夭,真情匱乏,雖也曾富貴無極,權勢滔天,卻終其一生都陷在爭權奪勢的漩渦中——母親當權之時,她失去心愛的薛紹,成了李武聯姻的棋子;兄長當權之後,她失了匡扶大唐的初心,成了父子鉗制的工具……
眼下爲了讓青史留下“父慈子孝”的佳話,只能由由她背上“離間父子、篡權謀反”的大黑鍋了。
也罷,或許這是她最後的價值了吧。
也該去見薛紹了——想到這裏,太平公主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