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菊你慢一些,當心崴了腳。”白驚鴻開口提醒,剛剛這丫鬟小菊跳下馬車的動作有點太利落了,利落得完全不像平日裏那個一着急就哭鼻子的小丫頭,倒是有點兒像……
她在小菊的攙扶下下了車,一邊往客棧裏面走,一邊琢磨着爲何剛剛那一瞬間,自己竟想起從前的一些事情來。可是爲什麼會想起從前呢?明明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個過程,卻爲何她竟會在小菊下車的那一剎那,想到了白鶴染?
她又往身邊攙扶着自己的小丫頭處看了一眼,依然是那個低眉順眼的小丫頭,樣子怯生生的,沒什麼主意,也沒有多大的膽子。甚至在趕車的那個暗哨冷聲提醒她們走快一點時,她還打了個哆嗦。就是這麼個丫頭,爲何會讓她彷彿看到了白鶴染一般?就因爲小菊剛剛下車時跳得太快了嗎?動作太利落了嗎?可是十幾歲的丫頭,本就該手腳靈活,不是嗎?
她說服着自己繼續相信小菊,但同時卻又生起那麼一丁點的希望,希望小菊就是她千尋萬找的白鶴染。如果真的是白鶴染那可太好了,她所盼望的事情終於可以實現了。
白驚鴻深吸了一口氣,心裏頭忽然生起一股希望來,雖然這希望挺沒邊際的,但總歸日子又有了一個盼頭,不至於像之前那般生不如死。
車伕要睡在馬車裏,白驚鴻帶着白鶴染只開了一間上房,掌櫃的對蒙着面紗的白驚鴻很有幾分興趣,偷偷打量了好幾眼,卻都看不清楚面紗下面的真容。
上房是個套間,裏面是主子睡覺的地方,外頭一間給下人睡。兩人剛進了屋就有小夥計端了水盆和水盞來給她們洗漱,還問了她們想要喫些什麼。
白驚鴻沒吱聲,便由白鶴染說:“隨便弄幾樣小菜,再煮兩碗湯面吧!”
小夥計立即笑呵呵地說:“對,天氣冷,喫碗湯面能暖暖身子。一會兒會有炭火送進來,上房準備的都是好炭,和普通房間的炭是不一樣的,但要說跟大戶人家府上自己用着的比,那也是比不了。不過好炭也有,只是夫人要是想用好炭的話需要另使銀子。夫人您看,是用好炭呢,還是就用店裏準備的炭將就一下?”
這話說得就有水平了,之前還說上房準備的都是好炭呢,到最後卻要將就。一般面子放不下的就得使銀子用好炭,心裏想的是不能叫店夥計瞧不起。畢竟上房都住了,誰也不能差那幾塊好炭錢。所以小夥計推銷炭火幾乎都是屢試不爽,能從中多賺不少錢。
但白驚鴻卻沒那個心思,什麼好炭壞炭的,她只在這客棧睡一晚而已,明兒一早就要去銅城了。只要屋裏暖,是不是好炭都無所謂的。
於是搖了頭,告訴夥計:“不必了,我就用店裏準備的炭將就一晚就成。”
“呃……”小夥計有點兒發愣,“真的不用好炭?”
“真的不用,我也沒有多餘的銀子。謝謝小哥了。”白驚鴻語氣平淡,“去準備喫食吧,天色不早了,喫完了飯我們就要歇着,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呢!”
小夥計不高興地走了,臉色很不好看,本以爲能賺銀子的買賣,誰成想什麼都沒賺來。
不多時,店裏贈送的炭火就端了進來,炭倒確實是屋裏能用的,小客棧的上房用這樣的炭倒也是不錯了。可就是數量太少了些,白鶴染算計着,這能燃半個時辰都算好的,弄不好半個時辰都燒不到就要沒有了。她們可是要在這裏睡一整晚呢,這怎麼行?
白鶴染皺了眉,就要同那小夥計理論,白驚鴻扯了她一把,搖了頭,她便什麼都沒說。
很快地,飯菜也上來了,小夥計送好了小菜和湯面,就將門一關,只告訴她們喫好了放在這裏就行,明天一早退了房再過來收。
兩人坐到飯桌前,白鶴染先給白驚鴻夾了幾筷子菜,這纔好奇地問道:“夫人爲何不用好炭?那小夥計分明是因爲咱們沒用好炭就不高興了,送來的炭火分量都不夠,燒一會兒就要熄了,咱們得凍着。奴婢倒是沒什麼,就是委屈了夫人,您千金貴體,如何受得了這個。”
白驚鴻失笑,“我算是什麼千金貴體,不過是男人手中的玩物罷了。倒是以前……以前確實是千金的。只可惜,做千金的歲月太短,短到我還沒來得及細細享受千金該享有的得意與盛名,那樣的日子就已經結束了。取而代之的,就是無窮無盡的任人擺佈,沒有尊嚴。”
她看着白鶴染,面上盡是苦澀,“其實我剛剛沒有騙那個夥計,之所以不用好炭,就是因爲我沒錢。是不是很好笑?我堂堂蘭城知府的新夫人,身上居然會沒錢,聽着都諷刺。可這是真的,我確實沒錢,所有的錢都被林……都被我那父親給搜刮走了。”
白驚鴻說這話時,下意識地四下望了望,特別是窗口處,目光停留的更久。
白鶴染沒吱聲,但她知道外面沒人,那個車伕沒有跟上來,在馬車裏歇着了。另外還有兩名暗哨倒是潛伏到客棧的屋頂,意在盯着白驚鴻,可白驚鴻跟她這樣一個小丫頭在屋裏睡覺有什麼可盯的,再加上她進客棧不着痕跡地使了些毒,想來那兩個人這會兒也在屋頂上睡着了。所以現在白驚鴻不管說什麼,除了她以外,沒有人能夠聽到。
“小菊。”白驚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你到底是不是小菊?別怕,不管你是誰,我都不會怪你的,也不會趕你走的。你快告訴我你是誰,你是不是姓白?”
白鶴染眼睛眯了一下,果然白驚鴻還是想到了,終於懷疑到她頭上。可是她現在能承認嗎?不能,不是不能在白驚鴻面前暴露身份,她是怕白驚鴻演技不過硬,再在那幾個暗哨面前露出破綻。她得進銅城啊,且最好是不費灰吹之力悄悄的進去。
所以這場戲還得繼續往下演,一直演到她見了君慕凜的面,解了康知府的蠱毒爲止。
“小菊不明白夫人在說什麼,小菊姓夏,不姓白。”她把手從白驚鴻手裏抽了出去,還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樣,看得白驚鴻有些恍惚。
“真的不是嗎?阿染,如果是你,你就應我一聲,我找你找得好苦。”
可惜,到底還是失望了,白鶴染依然搖頭,搖得白驚鴻陣陣絕望。
“喫飯吧,繼續喫。”她不再問了,悶頭喫起湯面。滿滿一大碗湯面,不一會兒就吃了個乾淨。再看白鶴染那頭,半碗都沒喫下。
“你要是喫不下,那半碗也勻給我吧,我沒太喫飽。”白驚鴻自顧地動手去端白鶴染面前的那碗,“最近胃口似乎比從前更好了些,人都喫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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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說一邊把面條往嘴裏送,一點都不嫌棄是被別人喫過的。白鶴染也不得不感嘆,能夠讓一個人完全改變生活習慣,甚至連尊嚴都放下了,那就只能是把這個人的意志徹底摧殘,就像一個泥人打碎了重塑一樣,塑出來的就是一個全新的人。
現在的白驚鴻,跟從前一丁點兒都不像了。
眼瞅着自己喫剩的半碗面條進了白驚鴻的肚子,雙眼瞅着白驚鴻把桌上的小菜都吃了個乾淨,她想着白驚鴻剛纔說的話,人都喫胖了。
是啊,是有點兒胖了,之前白驚鴻是那種幹喫不胖的體質,可是這幾天似乎這種體質被打破了,白驚鴻的臉都圓了。再瞅瞅這飯量,白鶴染忽然感覺到有點不太對勁。
“夫人放着吧,奴婢來收拾。”見白驚鴻要收拾面前的碗筷,她趕緊站了起來,搶奪間抓了一下白驚鴻的腕,隨即心下嘆氣,果然是這樣,白驚鴻懷孕了。
可這孩子是誰的呢?是衛景同的,還是林寒生的?聽白驚鴻的意思,林寒生在蘭城時也經常會到府裏來與她幽會歡好,那麼眼下這個孩子就不一定說得清楚是誰的了。
碗筷收拾到了一起,因爲夥計不來取,便只好堆在桌子上。她侍候着白驚鴻洗漱睡覺,聽着白驚鴻臨睡之前又問了她一遍是不是阿染,她再次否認,白驚鴻便沉沉睡了。
她輕嘆了一聲,坐到了牀榻邊。伸手去撫了兩下白驚鴻的頭髮,將臉龐完全露了出來。
剛剛運了內力,給了白驚鴻幾分藥性,現在人已經完全沉睡過去。
她又將白驚鴻的腕握起,重新診了一遍,依然是喜脈。照脈象來看,這身孕一個月剛出頭,白驚鴻應該還沒有感覺出來。
白鶴染也是無奈,曾經那麼相互憎恨的兩個人,如今走到這般境地,竟是一個巴巴地等着另一個來救,一個已經快要忘記了從前種種,提不起那麼多恨了。
當然她也沒有全忘了白驚鴻在文國公府時裝出的一副盛世白蓮模樣,也沒有忘記原主之所以會命殞懸崖,都是拜這位大小姐所賜。那兩個用毒針刺殺原主的僕人,就是白驚鴻派出去的,這一點,從她初次踏入文國公府時就已經知曉。
可畢竟時過境遷,她該報的仇也報了,白驚鴻在她手裏也算是死過了一次。如今被林寒生撈出來利用至此,也是一種悲哀。
她爲白驚鴻掖了掖被子,站起身來,窗外有人在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