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發佈時間: 2024-08-28 03:4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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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一十

接下來半月, 薛延日日守在阿梨身邊,她情況時好時壞,間或醒來幾次, 但沒多久便又暈沉沉睡過去。

大夫說這是因著當日墜馬時候傷到了額頭, 以後能不能真的清醒過來, 或者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都只能看造化。

春日已至, 因頭年是暖冬, 今年顯得格外溫暖。不過二月初,梨花已經開成一片, 潔白馨香。

薛延到外頭走了一圈,折了一枝到瓷瓶裡,擺在阿梨枕邊的小幾上, 梨花小小一朵, 白瓣黃蕊, 嬌柔可愛,大團大團開在一起,馥鬱香氣使人著迷。

薛延聞了下,笑著問,「梨寶,你還記不得記得咱們在隴縣的那個酒樓, 後院裡的梨花也開了, 胡縣令還給咱們寄了信, 問什麼時候回去看看。你快點醒過來, 若不然就要錯過花期,還得再等一年了。」

阿梨闔眼睡著,呼吸微弱清淺,沒有回答。

薛延眼裡一閃而過的失望,隨後便又恢復如常,拿了棉花蘸水給她潤嘴唇。

他現在每日早睡早起,穿戴停當,打扮得端端正正的,就是怕阿梨什麼時候醒過來,瞧見他憔悴樣子會覺著心疼。

胡安和在阮言初走後的第二日便也走了,去少梁尋馬神醫,店裡便就主要由著韋翠娘照看。薛延每隔三五日也會去瞧瞧,但大多時間還是待在家裡,以往時候太忙,他早出晚歸都沒時間陪阿梨說說話,現在終於能整日守著她了,阿梨卻已沒法回答。

世事就像是一個怪圈,人們困在其中被搓圓捏扁,卻又逃脫不得。

白日時候有馮氏陪著,總歸會覺著好些,但一到了夜深人靜時候,就只剩下了他們倆,還有一只被餓瘦了的兔子。

阿黃趴在阿梨手邊,臉頰貼著她手背,輕輕打呼嚕,薛延伸手將她們都摟進懷裡,雖閉著眼,卻整夜整夜都睡不著。還活著,生活卻充滿絕望,壓抑到每次呼吸都成了痛苦。

以前一直覺著錢太重要,能買來宅子,買來綾羅綢緞榮華富貴,有了錢就能過上最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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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薛延想,若是傾家蕩產就能讓阿梨好起來,那簡直是世上最讓人高興的事。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梨花都謝了,阿梨仍舊還是老樣子。

春日就要過去的那個晚上,薛延做了一個夢,他們又回到了原來隴縣的房子,漫山遍野開的都是花,阿梨坐在葡萄藤下的秋千上,踮著腳尖蕩來蕩去。她穿了一件鵝黃色的裙子,嘴唇是健康的粉色,瞧見他來,招手露出笑。

那一瞬,薛延覺著就像是有一顆蜂蜜糖球在心底化了,連骨血都是甜的。

他笑盈盈走過去,伸手想要幫著她推秋千,但手掌卻不受控制地從其中穿過去,摸不到。

眨眼睛從雲端墜入地獄,薛延整個人都是懵的,他努力地想要嘗試,但一次次失敗,到了最後,他不得不承認,他真的碰不到阿梨。哪怕她近在咫尺,連身上淺淡的香氣都能聞得到。

阿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仰著臉有些委屈,「薛延,我蕩不起來,你幫幫我。」

薛延手足無措站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麼。

阿梨覺著失望,她將臉輕輕貼在秋千的繩索上,小聲問,「你是累了嗎?」

薛延搖頭,「我不累。」

阿梨祈求,「那你來抱抱我罷,你都許久沒有抱過我了,我等了好長時間,你才來。」

薛延覺著舌尖苦澀,費了好大勁才道,「寶寶,我抱不到你。」

阿梨垂下頭,半晌沒說話。

又過一會,她輕輕開口,「薛延,剛才有個人來找我,告訴我說,我要去別的地方了。」

她蹙蹙眉,「可是我捨不得你。」

薛延心臟猛地一縮,著急問,「你要去哪裡?」

阿梨茫然地看著他,「我不知道。」

薛延蹲下,只短短幾個喘息,眼中已有淚,哀哀道,「你別去,好不好?」

阿梨似是沒聽見,伸手指著不遠處的一道白光,溫聲道,「薛延你看,那道光要帶我走的。」

薛延只覺著血液逆流,連頭髮稍都是冷的,他想說話,但舌尖已經不屬自己,所有一切都讓他感到無能為力。眼前漸漸升起朦朧的白霧,阿梨從秋千上跳下來,衝著那個方向愈走愈遠,就要看不見了……

耳邊響著他聽不懂的樂曲,細細碎碎,催人入眠,像是梵音。

下一刻,薛延猛地驚醒,眼前一片漆黑,天還未亮。

詭異的對白,層疊的白霧,原來是個夢。

也還好是個夢。

薛延坐起身,沉沉地喘著粗氣,汗珠順著下巴流入脖頸,他手腳無力,心底宛如被挖空。

阿黃被他嚇到,扭著屁股翻了個身,過了會又沉沉睡去。

薛延好半會才從那股絕望中掙脫出來,他摸了摸枕頭,已經濕了,不知是淚還是汗。

偏身給阿梨掖了掖被子,薛延赤著腳下地,咕嚕嚕喝盡了一杯冷茶,而後呆呆在椅子上坐到了天亮。

他連早飯都未吃,又去了趟醫館。

那裡的大夫與藥童均已識得了他,紛紛問道,「薛掌櫃,夫人好些了嗎?」

薛延緩緩搖頭,那些人瞧見,便也識趣不再深問,只露出惋惜神情,再道一句,「希望能快些好起來罷。」

薛延怕極了那些憐憫或同情的目光,他匆忙躲避,不敢再看。

明知不會出現奇跡,大夫仍舊抽空去了趟薛家,給阿梨診了脈。

薛延僵硬立在一邊,指尖泛涼,仿若是犯人在等待著審判。

過了一會,大夫收了藥箱站起來,歎氣道,「若要我說實話,現在這樣情況,你去求佛,比求我管用。」

薛延艱澀咽了口唾沫,沒有說話。

阿梨安靜躺在紅色被褥裡,大朵的牡丹綻在她臉旁,她的神情恬靜又溫柔,胸前明明還在有規律的起伏著,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薛延不明白,為什麼所有的大夫都覺著他的阿梨就要死了呢?

阿黃圍著阿梨的身子轉了一圈,而後又臥在她的手旁,張嘴輕輕咬了下她的指尖。

薛延沒有坐下,只是那麼靜靜地瞧著她,他瘦了許多,又沒有添置新衣,衣袖空蕩蕩的,下巴處還覆著一層青色的胡茬。前所未有的狼狽。

馮氏不知何時走過來,輕輕問了句,「四兒,你鬢角怎麼白了?」

薛延被緩回神,下意識地抬手抹了下,又轉身去照鏡子,這才發現,竟真是的。

他笑了笑,反而挺高興道,「白頭到老,倒也很好。」

下午時候,薛延去了趟雲水寺。

寺外的臘梅花均已謝了,只剩下單調的枝椏,薛延忽而想起,一年前,他曾與阿梨一併來過。

那時他還不信神佛,只站在一邊看著。

阿梨虔誠地在佛前拜了許久,卻獨獨忘了自己。

正是農忙時候,雖田地大旱,明知秋日時候收成不會好,但還是要去種地的。寺廟裡空蕩蕩,幾個小和尚垂著腦袋掃地,瞧見薛延進來,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薛延攔住其中一個,低聲問,「怎麼才能投香火錢?」

小和尚說,「寺門口有功德箱的。」

薛延說,「我要給許多。」

小和尚有些詫異,「冒昧問施主,多少?」

薛延說,「三千兩。」

小和尚舔了舔唇,道了句稍等,而後回身去請了方丈來。

薛延最後用那三千兩銀子給寺內的所有佛像都鍍了層金身。

臨走前,方丈與他說,「《法苑珠林•八苦部》中講,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而佛又說,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命由己造。

但已到了這個時候,薛延不知他還能做什麼。

他只能日復一日地期盼,日復一日地煎熬。

四月中旬的時候,不知是那三千兩的佛祖金身感動了上蒼,或是一直以來的藥終於有了效果,阿梨的情況似乎逐漸好了起來。她的面色愈發紅潤,脈象也逐漸平穩,大夫也鬆了口氣,與薛延道,「命是保住了,但什麼時候醒過來,還是得看她自己。」

即便如此,薛延仍覺得如同絕處逢生。

與此同時又傳來另一個好消息,阮言初在春闈中了貢士,留在京城等待接下來的殿試。

五月初,周朝與東瀛的戰爭正式打響,朝廷下令募集糧草物資。然而北地大旱,再加上賦稅繁重,百姓並無多餘錢糧,邱時進為博功績,派官差沿街走訪,挨家挨戶要米要糧,還威脅說若是不給,就要將他抓到大牢去,以妨礙公務罪論處,輕則□□,重則充軍。

又過幾日的傍晚,來征討錢糧的官兵鬧到了織衣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