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多年前的一包糖果
一品將軍府,清涼院兒。
夜溫言坐在穆氏的榻邊,一個昏睡訣施過去,丫鬟丹諾就完全沒有發現她的到來。
穆氏睡覺時抱着一個布娃娃,那娃娃是手縫的,樣子並不好看,看起來也有些陳舊。
娃娃的身體就是簡簡單單一個正方型,裏面用棉花填充着,連手腳都沒有,只有個圓圓的腦袋,用布繩編了兩條小辮子垂下來。
五官是用胭脂畫上去的,因爲年月久了,已經掉得看不清眉眼。
她翻翻原主記憶,很快就想起這只布娃娃來。這是原主四五歲時穆氏親手縫來給她玩的,原主很喜歡。因爲這個年代還不太有布娃娃這種東西,穆氏這也算是突發奇想,手工不精細,只爲哄女兒一個樂呵。
這娃娃原主抱了許多年,想必上頭沾着女兒的味道,所以如今穆氏將它抱在懷裏,睡着了都捨不得放開。
她微微心酸,伸手摸了兩下,然後將下滑的被子往上拽了拽,這才又隱去身形離開房間。
一品將軍府對於她來說並沒有多少歸屬感,但由於原主身體的關係,每每接觸到親近之人時,這身體都會自動分泌出一種情緒,來刺激着她把這些人當成自己的親人。
夜溫言對此並不算太排斥,畢竟她心中也存有對前世玄脈的懷念,以此情寄彼情,是因果輪迴,也是老天爺給她的一種補償。
細瘦的小姑娘在一品將軍府中穿梭,無聲無影。她此番回府,是奔着奇華閣來的。
臘月十五那天的事,至今不知究竟是何人所爲。雖然師離淵一怒之下火燒肅王府,但他同樣也堅持認爲這件事情跟夜飛舟脫離不了關係。
二房一家始終被關着,計奪計蓉二人十分稱職,不分白天黑夜一直守在院子裏,就是喫飯都是計嬤嬤親自送過來,讓二人站在院中就着冷風喫。
夜溫言到時,計蓉正趴在小石桌上睡覺,只留計奪一人死死盯着書房大門,同時也耳聽八方,時刻留意着四周動靜。
冬日裏的石桌分外地涼,她走過時輕捏花瓣,送了計蓉一個溫暖好夢。
這一切都是沒有聲響的,縱是計奪這樣的高手也無法發現一位修靈者的隱藏。只是忽然而來的一陣花香,其中還帶了點點降真香的味道,這讓計奪心生警惕。
他起身轉了一圈,試圖尋找這兩種味道的來源,卻還不及發現,那香味就又不存在了。計家人對降真香的味道十分敏感,因爲那是帝尊大人常用的香,也因爲是帝尊常用,所以普天之下無論各國,均被告之從皇族到百姓,皆不允許使用降真香。
泉州計氏數百年如一日地訓導族人熟悉這種香味,以此來辨別世代效忠之人。
降真香至,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是帝尊到了。
計奪跪了下來,衝着方纔香味飄來的方向默默地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又規規矩矩地站到一邊。只是計蓉還睡着,他也不知爲何妹妹今晚睡得如此沉。
夜溫言笑了笑,看着這兩兄妹,倒是想起了自己那位兄長。失而復得的妹妹再次不見了,她那哥哥得急成什麼樣?也不知計嬤嬤是如何同家裏人說的,這些日子他們過得好不好?
恍惚間,她發現自己已經可以自然而然地想起這一世的親人,就像她回來這一趟,最先要做的就是去清涼院看看穆氏,臨走前竟還用術法將那些布娃娃已經模糊的五官給修復了。
或許這就是融入吧!她自嘲地笑笑,再看看計氏兄妹,便覺得其實不管是什麼身份,是主子還是奴婢,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當然,這個一家人還得心齊纔行,若是像夜連綿那般,老天爺再好的安排也是糟心。
奇華閣書房內,蕭氏已經躺在裏間兒的榻上睡着了。幾日未進食水再加身上有傷,這讓一向養尊處優的夜家二夫人看起來十分憔悴,就連頭髮都乾枯了許多。
夜景盛跟夜飛舟還醒着,肩上包紮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但之前流的血浸透過白棉布,也沒有人給換,血腥氣漫了一屋子。
二人也只能就這樣挺着,如今這局面能活着喘口氣就不錯了,誰還能指望穆氏突然轉了性子,再把他們給放出去?夜溫言穿牆而過,就在二人身邊撿了把椅子坐下來,距離歪靠在軟榻上的夜飛舟只一步遠,裙角甚至都搭着了坐在地上的夜景盛的腳面。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位二哥,雖然原主的記憶裏也有二哥的樣子,可記憶中的模樣跟現實還是有一定差別的。比如說這位二哥在重傷之下看起來竟有一種悽悽慘的美相,若此時說躺在這裏的是一個落寞的美人,也是會有人信的。
夜飛舟很年輕,又自幼習武,師從江湖高手,按說他的體質應該比他父親好許多才對。
可眼下看起來卻不盡然。倒是夜景盛比夜飛舟的狀態好上不少,至少還能把軟榻讓出來給兒子躺,自己坐在地上睜着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什麼。
夜溫言坐了一會兒,很快就聽到夜景盛說話了,是跟夜飛舟說:“若早知是眼下這種局面,我說什麼也不能讓你摻合進來。當時聽你母親說紅妝給你送了信,你跟三殿下借了暗衛打算在城外伏殺四丫頭,我就覺得這事兒不算太靠譜。夜溫言那丫頭打從肅王府回來就陰嗖嗖的,我們幾次都沒在她手底下討到過好處,反而還傷了我一只手,怎麼你出面就能成功?”
夜景盛咳了幾下,體力也是不支,“但是說到底,是我們太希望四丫頭死了。你妹妹毀在她手裏,我說不心疼那都是假的。且若是沒有她,如今的新帝就會是六殿下,紅妝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后,我們謀劃多年的大業就成了。可惜就差了一步,滿盤皆輸,我如何能甘心?所以我默許了,還跟着張羅了一場燒香。卻沒想到落得這樣的結果,我實在後悔。”
夜飛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兩道細眉緊緊擰在一處,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
又過了許久才聽到他說:“你們都有自己的思量,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和想要成就的大業。你們培養女兒,希望她能當皇后,不惜使盡一切手段去搶小四的婚約。可是這麼多年了,你們可曾爲我想過?我四歲那年你就說過,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兒子是沒什麼用的,除非能上戰場去打仗,繼續爲家族掙榮光。可若國無大仗可打,相比於女兒來講,我這個二房嫡子就是一點用處都沒有。這話是你跟祖母說的,我偷聽到了,一直都記得。”
夜景盛有些懊惱,“飛舟,爲父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呢?”夜飛舟笑了起來,“這麼多年了,你們一門心思都在紅妝身上,口口聲聲說只有我這一個兒子,可是你們又爲我這個兒子做了什麼?外人都以爲是你們將我送去江湖習得一身武功,卻不知我那師父其實是看在三殿下的面子上,才收了我這個徒弟。”
他的眉擰得又緊了些,許是話說多了扯到傷口,疼出一腦門子冷汗。
“我在外習武,可以連續三年收不到一封家書,到了第四年,居然是小四託了鏢師給我帶去一包臨安城的糖果。我一個男孩子哪裏愛喫糖,那糖是小四愛喫的,我猜想或許是她年紀小,以爲自己愛喫的東西別人就也會愛喫吧!沒有人知道,那包糖我收了三年,到後來都壞掉了也沒捨得扔,因爲那是家裏人對我唯一的惦記。諷刺的是,惦記我的人不是我的爹孃,也不是我的親妹妹,甚至庶妹都不是,而是那個從小就被你們討厭的大伯家的四妹妹。”
夜溫言聽着他這些話,到也想起原主的確曾幹過這麼一樁事。
夜飛舟很小就被送去習武了,那時原主更小,幾乎就沒有二哥離開家的這種概念。後來三年過去長大了些,便想起自己還有一個二哥來。於是磨着祖父打聽出二哥在何處習武,再帶着丫鬟跑到街上買了老大一包糖果,又打着祖父的旗號央求走鏢的鏢師將這糖果給二哥帶去。
其實原主當初就是興致一起做的這個事,後來自己也給拋到了腦後。至於二哥不二哥的,小時候就沒有什麼印象的人,又能唸到哪裏去。
卻沒想到一過經年,倒是夜飛舟還把這事兒記得,又跟他的父親說起來。
夜景盛冷哼一聲,不滿地道:“你倒是會記事,還能記住她的事。夜溫言她哪有那麼好心,你去習武時她纔多大?她能知道什麼?至於帶糖,哼,她要真有心,就該給你帶銀票。”
夜溫言差點兒沒聽笑了,銀票?原主那時才幾歲?哪來的銀票?
夜飛舟不說話了,沉默了很長時間,夜溫言幾乎以爲他不會再開口,都準備要離開,卻聽夜飛舟又道:“我幫紅妝殺她,不是因爲我不喜歡她,相反的,我很在乎那個妹妹。可是相比起你們來,我更希望我在父母眼裏能夠成爲一個對家族有用的人。所以我想把這個事做成,想讓你們能夠因此而重視我。卻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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