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蓁蓁沒吱聲,倒是鄭玉琳說話了:“我是太醫院院首鄭大人的女兒,是帶今生閣的女醫來爲國公夫人接生的。”
管家一聽是爲這事兒,當時就皺了眉頭,再瞅瞅白蓁蓁,心裏琢磨着明明這位姑娘看起來是核心人物,卻偏偏沒有被介紹,這是爲何呢?
“你還愣着幹什麼?”鄭玉琳也是一肚子火,“儀國公府拘了我父親的事,回頭再跟你們算賬,眼下救人要緊,你要是不想你們家小少爺平安出生,就繼續在這裏與我們僵持,反正又不是我們家生孩子,我們不急。可但凡你有點兒良心,還能掛念着在裏頭遭罪受苦的國公夫人,還有那未出世的孩子,就趕緊帶我們到產房去看看,否則出了事你擔待不起。”
管家也是個明白人,知道萬事都要以孩子優先,畢竟儀國公府上三代都是一脈單傳,這個小少爺很有可能就是儀國公唯一的兒子。這萬一要是真胎死腹中,儀國公的爵位可就要斷了香火了。於是也不再說什麼,做了請的手勢,人先走在前面領路。
儀國公府不算大,比起從前的文國公府來那簡直就是一座公園跟一個亭子的差距。白蓁蓁就覺得沒走幾步路就已經到了國公夫人的產房,可見儀國公府是真的小。
已經有下人先跑過來報了信,白蓁蓁等人到時,儀國公左青元立即迎上前來揖手行禮:“不知是今生閣的女醫到了,有失遠迎,還望莫怪。還有鄭小姐,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這位就是儀國公,是老儀國公的獨子,名喚左青元。他年歲不大,看起來還不到三十,老儀國公過世時六十有八,算起來這個獨子生得也是晚。
不管對儀國公府的老夫人印象如何,白蓁蓁覺得,至少這位儀國公禮數還是挺周全的,也不以身份壓人,長相也斯斯文文,給人的第一印象不錯。
此刻很明顯能看出這位儀國公十分焦慮,大冷的天兒額頭都見了汗,一邊跟她們說話一邊還回頭往產房的方向瞅,同時還跟女醫說:“孩子在他娘肚子裏是坐着的,太醫都沒了辦法,本國公知今生閣大夫醫術高明,不知女醫可有法子救救我的夫人和孩子?”
他這話剛說完,就聽產房裏頭傳來一個老婦人盛怒的聲音:“我們左家只要孩子!聽到沒有,只要孩子!只要我的孫兒能活,其他的一切皆可拋棄。左家三代單傳,這個孩子要是生不下來,這儀國公的爵位就沒得傳了!你們明白嗎?”
緊接着是鄭院首的聲音:“在下明白老夫人心急,可這是保子還是保母,總得讓儀國公也表個態度,另外也得問問夫人舍不捨得下自己的命。”
產房裏,儀國公夫人疼得撕心裂肺,叫聲卻愈發的微弱,鄭院首的聲音又傳了來,是在勸那位老夫人:“好歹也是條性命,好歹也是堂堂儀國公夫人,她也是有孃家的。”
“有孃家又如何?”老夫人的怒喝聲又來了,“既然嫁到了儀國公府,那就是我們左家的人了,她對於孃家來說是外人,是死了也不得入祖墳的人。所以她是生是死孃家都管不着,都是我們儀國公府說了算。今日我說保孩子就保孩子,夫人沒了可以再娶,但是我們左家三代單傳,極有可能這就是我元青唯一的兒子了。”
產房外,儀國公左元青眼圈兒瞬間就紅了,他猛地回過身衝着屋裏頭大喊:“娘!你們怎麼就那麼狠心?書雁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夫妻二人十年恩愛如初,我就算不要孩子也得保她的命啊!娘,您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請看在英姿的面子上,保了書雁吧!英姿她才七歲,她不能沒有母親啊!”
“你給我閉嘴!”房門開了,一個微胖的老婦怒氣衝衝地從裏面走了出來,“元青啊元青,娘爲了誰?還不是爲了你,還不是爲了我們左家!左家人丁不旺,你太祖父、祖父、還有你父親,都是只有一個兒子,我不能再拿你冒險啊!萬一你以後再生不出兒子來,那這儀國公的爵位怎麼辦?傳了這麼多代的爵位,說斷就讓它斷了?”
“不會斷,我也不會沒有兒子。”左元青做了最後的讓步,“我納妾,我納妾還不行嗎?只要能生出兒子,納多少妾都行,絕對不會讓左家的香火斷了。”
“妾生是庶子!庶子繼不得爵位!”老夫人簡直恨鐵不成鋼,“元青,兒女情長要不得啊!”
“那我就讓書雁下堂,誰生了兒子就扶誰做正室還不行嗎?”左元青都急哭了,“只要保下書雁的命,我就替她做主把這個正室夫人的位置給讓出來,行不行?娘,您可憐可憐書雁吧,她十五歲就跟了我,十八歲就生了英姿,我不能斷送了她的命啊!娘!”
儀國公左元青跪下了,就跪在了他的母親面前。他以爲這樣就能感動母親保住妻子的性命,可惜,到底還是低估了老太太的冷血程度。
“兩位太醫,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進去剖腹啊!”老夫人理都不再理左元青,“我們左家只保孩子,你們儘管放心的剖,大人死活不用管!”
白蓁蓁聽不下去了,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女人?就憑她是婆婆,就可以替媳婦的性命做主?她上前一步,怒瞪着左家的老夫人,開口問道:“你也是女人,如果當年你生孩子的時候,你婆家說只保孩子不用管你的死活,你怎麼想?”
老太太先前光顧着發飆,沒注意院子裏竟站了這麼多陌生的人,此時突然被白蓁蓁給懟了,她的老臉就有點兒掛不住。“哪裏來的野丫頭?竟敢到我儀國公府撒野?”
白蓁蓁懶得跟她扯別的,“你管我是從哪裏來的,我只問你,如果是你難產,你婆家要保孩子不管你死活,你怎麼想?”
“我?我可不像她這麼沒用!”老太太冷哼。
“那你的女兒呢?”白蓁蓁低頭問跪在地上的左元青,“儀國公,你有妹妹嗎?”
儀國公點頭,“有,半年前纔出嫁,如今正在孕中。”
“都懷孕了啊?”白蓁蓁一臉驚訝地看向老太太,“你女兒都懷孕了,你還不知道爲她積點德?如果你的女兒到時也難產,婆家說要放棄她,你同意嗎?”
“你竟敢詛咒我的女兒?我的女兒纔不會難產。”
“會不會難產誰說得準呢?”白蓁蓁真是厭惡極了這個老太太,“女人嫁進你們家來就是只爲生孩子的?她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任由你支配了?惡毒的婦人,沒有好報!”
“你——”老太太氣極了,“你究竟是哪家的野丫頭?竟敢如此說話?”
“姑奶奶怎麼說話也輪不着你管,區區儀國公府,還敢拘着太醫院院首,想當初我們文國公府再如何,也是不敢做出這樣的事的。看來你們家還真是本事通天,誰都不放在眼裏。”
老太太一愣,“文國公府?”隨即突然暴笑,“那個被一把火燒了個溜乾淨的文國公府?哈哈哈哈,我還當是誰,原來是文國公府的雜種,文國公府那就是個笑話,居然還敢頂着文國公府的旗號出來撒野。來人!給我打出去!”
“住手!”鄭玉琳也聽不下去了,不得不上前一步提醒左老夫人,“或許你不把文國公府放在眼裏,但你是不是也不把慎王府放在眼裏呢?不把閻王殿放在眼裏呢?左老夫人,我好心提醒你,這位是文國公府四小姐不錯,但她同時還是九殿下的未婚妻,是慎王府和閻王殿上上下下承認的女主子。除此之外,她還是天賜公主的妹妹、凌安郡主的妹妹,你的眼界是有多高,皇子公主郡主統統不放在眼裏?”
“我……”老夫人一時語塞,她只是聽白蓁蓁提起文國公府,就想起文國公府那個大笑話,也想起過去那些年文國公府在這些國公府裏獨樹一幟,給了他們不少打壓,一時氣憤,才嘲笑一番。此刻纔想起來,文國公是不咋地,但他生下的這幾個女兒可是個個都有出息。
白蓁蓁看着這老夫人,雙眼微眯,“或許老夫人是在想着,九皇子如今不在京中,天賜公主也不在京中,似乎沒什麼人給我撐腰了。不要緊,沒有九皇子和天賜公主,姑奶奶依然是姑奶奶,你們儀國公府就是想翻天也得問問姑奶奶我同不同意。儀國公左家是吧,我記得左家有不少生意都是依附着紅家做起來的,我看你們可真是好日子過夠了,一條人命在你們眼裏一文不值。既然本事這麼大,那想必在生意上也用不着我們紅家再多管閒事。”
她脣角輕挑,面上泛起譏諷的笑來……
左老夫人這下是真慌了,儀國公府無權無勢,只頂着一個國公的爵位世代承襲,保的就是後世富貴。可富貴是怎麼來的?靠皇家俸祿嗎?那簡直是笑話。皇家又能給多少富貴?皇家給的那點俸祿都不夠府里人自己開銷,想要富貴自然還得靠外面的生意。
左家在外頭有很多生意,但無一例外,這些生意都是依附着紅家。說句不好聽的,他們如今就是在靠紅家的施捨過日子。紅家手指頭縫兒裏漏出來一塊地方,劃給他們,他們就可以在那塊地方把攤子支起來。可如果紅家五指收攏,一點兒縫都不漏,他們就是想做生意也做不起來。畢竟天下商人紅家獨大,誰敢在商界與紅家抗衡?
左家一直記着不與紅家抗衡的這個法則,甚至還是在巴結着紅家的,就是希望紅家能多留給他們些餘地,讓他們多賺些銀子。
這法則左老夫人是知道的,也是一直記着的,可是她一時情急,就把文國公府跟紅家有親戚這件事情給忘了。偏偏今兒來的這位,不但是九皇子的未婚妻,還是紅家的外孫女。
左老夫人有點兒打蔫兒,或許懟一回未來的皇子妃不太打緊,畢竟左家不上朝,儀國公的爵位基本就是幹喫皇糧說着好聽的。可得罪了紅家的人,那可就是關乎着左家的真金白銀、實際的生活質量的事情。這萬一紅家真把財路給他們掐斷了,儀國公府一大家子可怎麼活?
無奈話已經說出去,再改口她也拉不下那個臉,何況她是真想保孫子,她是真怕左家這個一脈單傳的命運也延續到她兒子身上啊!萬一這個男嬰活不成,以後就沒了男孩兒,那這一代儀國公的爵位到她兒子這裏,可就是最後一代了。
左家傳了那麼多代的爵位要是在她手上沒了,她將來如何去見左家的列祖列宗?
“不行,還是得保孩子。”左老夫人咬咬牙,“一定要保孩子。”
白蓁蓁怒哼,“好,我保你們家的孩子,但我也要保你們家的大人。左老夫人,今日我只看在那未出世的孩子顏面上,也看在那辛苦爲你們左家傳宗接代的夫人顏面上,這事兒我們今生閣接了。但是你給我記住了,從今往後,紅家會在商界全部封鎖左家的生意。你們再想在生意場上撈出錢來,那除非紅家倒了,否則一定把你們看得死死的。”
她說完,衝着屋裏大聲道:“鄭大人,還有那位太醫,請出來吧!剖腹取子的事由我們今生閣接手,兩位大人辛苦了,快快回去休息。”
棉簾子一掀,鄭鐸最先走了出來,一見了白蓁蓁趕緊上前打招呼:“原來竟是四小姐到了,沒想到這個事兒還驚動了四小姐,在下真是過意不去。”
白蓁蓁搖搖頭,“鄭大人太客氣了,我跟玉琳姐姐是好姐妹,我二姐姐臨出門之前也囑咐我,一定要同玉琳姐姐多往來,所以玉琳姐遇到事能來求助於我,我是很高興的。鄭大人快回吧,這邊交給我,我會處理好。”說完指了指身邊的莊代秋,“我帶了今生閣的女醫來,可以做到剖腹取子的同時也保住母親的命。”
鄭鐸鬆了口氣,“如此甚好,那就有勞這位女大夫了。”
莊代秋立即還禮:“這是爲醫者應該做的。”
鄭鐸不再多留,帶着自己的人就要走,白蓁蓁卻又叫了他一聲:“鄭大人,明日進宮若父皇問起,還望鄭大人將今日之事如實回稟。”
鄭鐸鄭重地點頭:“那是自然,在下一定如實稟報皇上。”
左老夫人的心又是一哆嗦,之前的氣勢再也撐不起來了,更不敢再去阻攔鄭鐸等人離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人走,一句話都不敢再多說。
莊代秋在白蓁蓁的示意下進了屋,身後拎着藥箱的小丫鬟也跟了進去。很快地,屋裏的國公夫人的叫喊聲就停了下來,再也沒發出半點動靜。
左元青還跪在地上,一聽屋裏沒動靜了,嚇得魂兒都要沒了,扯了嗓子就喊:“書雁,書雁你沒事吧?書雁你怎麼沒有聲音了?書雁你跟我說說話啊書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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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蓁蓁看着這個男人跪在地上喊自己妻子的名字,忽然就有點難過。如果有一天她也面臨這個局面,他的男人是不是也會這樣,哭着喊蓁蓁?
應該不會吧,她想,她的姐姐是神醫,她應該不會有面對這種局面的機會。但是她的男人卻一定會把她護在心尖尖上,一定會一遍一遍地喊她,只爲給她安慰,給她勇氣和力量。
可是她的男人在哪兒呢?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四小姐。”左元青轉過身來叫她,人依然跪着,“四小姐,爲何裏面沒有動靜了?”
白蓁蓁回過神來,“哦”了一聲,“你不必擔心,我雖不是大夫,但幫着我姐姐打理今生閣這麼久,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剖腹取子不同於普通生產,我姐姐管這種行爲叫做手術,手術是要給病人做麻醉的。你的妻子應該是被女醫施了麻醉的藥劑,所以纔沒了聲音。你不用着急,今生閣的醫術天下第一,我們既然來了,就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結果,但凡沒有把握,這個活兒我們都不會接手的。放心,你的夫人和孩子都會沒事。”
聽她說得肯定,左元青這才鬆了口氣,隨即想起來得跟救命的恩人致謝,正好自己還跪着呢,於是衝着白蓁蓁就磕起了頭。
白蓁蓁往邊上讓了半步,躲開了他磕頭的方向,“儀國公大禮,我一個小姑娘可是受不起。之所以出手相救,一是爲解鄭院首之困,二也是因爲你夫妻二人伉儷情深,實在叫人感動。不過我剛剛說的話也作數,今後你們儀國公府在生意上,依仗不了紅家了。”
“我明白。”左元青嘆了一聲,點點頭,“左家罪有應得,這是報應。今日家母出言不遜,在下在此替家母向四小姐賠罪,還望四小姐莫要放在心上,擾了自家心情。”
左老夫人這會兒也不吱聲了,家裏生意沒了,自己還得罪了九皇子的未來的正妃,就算九皇子不跟他們計較,可這位正妃還是天賜公主的妹妹。那位天賜公主可不是好相與的人物,連自己的家都能一把火給燒了,這要是將來回京聽說了這個事,跟儀國公府算賬,很有可能也一把火把儀國公府給燒了呀!
她心下懊惱,任由兒子替她認錯,白蓁蓁也不吱聲,就站在那裏等。
終於,接近一個時辰,屋裏有丫鬟掀了簾子衝着外頭說:“恭喜儀國公,母子平安。”
儀國公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直接就往裏衝。老夫人雙手合十衝着西方不停地念叨,什麼祖宗保佑菩薩保佑的說了一套。鄭玉琳聽着就煩,開口提醒:“跟祖宗菩薩都沒多大關係,真正保佑你們家的是今生閣。老夫人,你如今也是有孫子的人了,可多積點德吧!”
說完,扯了白蓁蓁:“我們走吧,後面的事女醫會料理好,咱們別在這兒挨凍了。”
白蓁蓁點頭,可不是挨凍麼,站了這麼久,都沒有人請她們到哪個屋裏先坐一會兒,更是連杯熱茶都沒給端,她本就來得急,沒穿太厚的衣裳,這會兒都快凍死了。
見她們要走,左老夫人想說些什麼,可張了張嘴話又沒說出來,只好示意管家送送。
白蓁蓁擺了擺手,“不必勞煩管家,隨便一個小丫鬟打發了送送就行。其實往府門走的路我是記得的,畢竟你們家就這麼大點兒,還沒有我在紅府的院子大,不至於迷路。對了,一會兒我的女醫出來時,記得把診金給結了,今生閣是義診,但那是給窮人義診的,對於你們這樣的人家,要收雙倍……哦不,四倍,要收四倍的價錢!”
白蓁蓁說完這話,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左老夫人在原地風中凌亂。
她問身邊的丫鬟:“四倍的價錢是多少?今生閣的大夫出診貴嗎?”
身邊丫鬟想了想說:“聽聞今生閣的大夫醫術天下第一,特別是宋石、蒙術還有兩位女醫,得的是天賜公主的親傳,醫術甚至要在國醫夏陽秋之上。雖然他們平日是對窮人義診,不收銀子,但對富裕人家收錢可是從來都不手軟,價格奇高,少說也得是外面醫館的十倍。”
“十倍?”老夫人差點兒沒暈過去,“那得是多少銀子啊?他們憑什麼這麼貴?”
丫鬟嘆氣,“憑的就是高明的醫術吧!畢竟剖腹取子還能保全大人的,這樣的醫術上下古今都沒聽說過。可今生閣就做到了,就憑這一手,估計就得要開出天價來。”
老夫人氣得咬牙,“我就說只保子不保母,怎麼偏偏就兩個都保了呢?這萬一今生閣要出天價來,我們家得賠進去多少銀子啊?還不如省下來再給元青娶一門親,白白的給她救了命,真是越想越窩囊。”
丫鬟不說話了,她也是女子,若有一天她的夫家也這樣對她,她會恨一輩子。
上都城的夜晚靜悄悄的,白蓁蓁沒坐馬車,鄭玉琳陪着她在街道上走着,漫無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