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城。
這夜下了層薄薄的雪,人們都說這怕是最後一場雪了,再往後,天暖,就該下雨了。
白蓁蓁今晚留宿在今生閣,這裏有她一間屋子。自打過完年她就搬回了紅家,但偶爾也會到今生閣住上一晚,跟這裏的人說說話,聞聞這裏的藥香,會覺得靜心許多。
這夜的薄雪讓她想起去年的初春,白家決定將二小姐白鶴染從洛城接回來,理由是二小姐十四了,到了該議親的年歲,或許能說個好人家,爲大小姐白驚鴻將來成親鋪鋪路子。
二姐姐回京那天也下了雪,但比今晚的雪要大,天也更冷,出門踩雪,直接沒到了小腿肚子。當時人們還說入春了還下這麼大的雪,怕是今年年景要不好。
可不是年景不好麼,雪才下完,就相繼傳來了十殿下身亡的消息,隨之而來的,還有文國公府二小姐掉下懸崖摔死的悲劇……
“小姐怎麼還不睡?”丫鬟小娥從邊上的小榻上探過頭來,“小姐是不是餓了?晚膳就沒喫幾口,要是餓了的話,奴婢到後廚房給小姐弄些喫的去。”
白蓁蓁搖頭,乾脆從榻上坐了起來,“不餓,就是睡不着。這一下雪就想到去年二姐姐回京那會兒了,沒想到一年這麼快就過去,說起來好像就是眨眼間的事情,可是這一眨眼,經歷的事情也太多了些。”她嘆了一聲,“小娥,今晚誰值夜?”
小娥說:“是邊和風邊大夫,還有女醫莊代秋。”
“恩,宋大夫明日也能入京了,再加上帶着的藥童和小徒,今生閣的人手能更充足些。”
之前留了宋石在青州坐鎮,如今青州形勢平穩,宋石也到了該回來的時候。
小娥起了身,點了燭給白蓁蓁倒了碗溫水,還沒等遞到白蓁蓁跟前呢,就聽樓下有拍門的聲音響了起來,緊跟着,在前堂守夜的人就將燭火也燃起來了。
“大半夜的這麼急着拍門,怕是有急診了。”白蓁蓁下了榻,披了外袍開門往下看,只見今生閣的大門打開後,露了頭的是位女子。這女子她還認得,是太醫院院首的女兒,鄭玉琳。“玉琳,你怎麼來了?”她揚聲開口,衝着下頭就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白蓁蓁一邊問一邊往下走,守夜的小藥童一見是她認識的,趕緊就把人給讓了進來,再將門關上。鄭玉琳迎着白蓁蓁過來,急聲說:“我到紅府去尋你,紅府的人說你沒在家,可能是在今生閣,要麼就是在慎王府,我先到這邊來碰運氣,還好你在這兒。蓁蓁,我父親出事了,你快幫幫我。”她明顯是跑來的,模樣有些狼狽,鞋面兒上都沾滿了雪,臉蛋凍得通紅。
白蓁蓁趕緊把自己手裏的湯婆子給了她,然後安慰道:“你別急,慢慢說,鄭大人出了什麼事?但凡我能幫的,我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能幫,只有你和今生閣能幫這個忙。蓁蓁你聽我說,我父親這會兒正在儀國公府裏,儀國公夫人難產,儀國公進宮請了太醫,皇上便讓我父親帶着一位千金科的聖手去了他們府上。這位千金科的大夫從前是在宮裏爲娘娘們接生的,醫術很是高明,可儀國公夫人的情況比較特殊,據說孩子在肚子裏是坐着的,根本不可能活着生出來。”
前堂這一鬧騰,值夜的兩位大夫也過來了,那位女醫莊代秋也是主治千金一科,一聽這話立即就道:“孩子坐着最是難保,弄不好一屍兩命。”
鄭玉琳點頭,“我父親和那位太醫也是這麼說的,可儀國公府的老夫人不理會,一定要保孩子,因爲那是一個男孩兒。她也不知道從哪兒聽說的可以剖腹取子,就一定要讓太醫給國公夫人剖腹。可是太醫說了,剖腹取子是最後關頭沒有辦法的辦法,因爲一旦剖腹,且不說嬰兒不一定能存活,母親是一定會死亡的呀!可是這道理跟那位老夫人說不明白,因爲她根本就不在乎國公夫人的死活,她在乎的只是肚子裏那個男嬰。”
白蓁蓁聽得直皺眉,“老太太瘋了不成?一個大活人說給剖了就給剖了?”
“我父親也是這麼說的呀!可是那位老夫人十分蠻橫,還說是皇上下的令讓他們來爲國公夫人接生,就一定要把孩子平平安安給接出來,否則就是抗旨。我父親現在被困在儀國公府裏了,回來報信的隨從說,如果不剖腹取子,就不放我父親和那位太醫出來,還要到御前去告他們的狀,說他們抗旨不尊。蓁蓁你們快幫幫忙,這種情況今生閣有沒有辦法呀?”
白蓁蓁回頭看女醫莊代秋:“有辦法嗎?”
莊代秋點頭,“有,就是剖腹取子。”
“只能剖腹?”她聽得皺眉,“可就這麼眼睜睜看着一個大活人被剖了,於心何忍啊?”
“大人能活。”莊代秋告訴她,“閣主之前曾傳我剖腹取子的法子,包括止血的針陣如何去結,這些都曾傳授。所以在下有把握剖腹取子的同時也保住大人性命,請四小姐放心。”
白蓁蓁和鄭玉琳同時鬆了口氣,“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去吧!”白蓁蓁也顧不上再去換衣裳了,只將外袍仔細繫好,便隨着鄭玉琳出了門。
今生閣門外一天十二時辰都停着馬車,就是以備不時之需。幾人上了車,車伕也從前堂走了出來,立即催動馬車,朝着儀國公府的方向快速奔了去。
上都城裏不只有一位文國公,還有很多個國公,比如說儀國公、齊國公、鄭國公。只不過只有文國公白興言利欲薰心,參與到了朝政中來,又與葉家結親,同郭家親近。故而文國公府是這些國公府裏面最氣派,也是最顯眼的一個。
儀國公府一向靠着朝廷的俸祿過安穩日子,在外頭還有些莊子和生意,算是富庶。
因爲過於低調,所以京中許多人都差不多要把儀國公府給遺忘了,所有人都只記得上都城裏有個大名鼎鼎的文國公府,提起儀國公府,許多人甚至還要想上一陣子才能想得起來。
直到半個多月前,老儀國公離世,這才又將儀國公府拉回到人們的視線當中。
白蓁蓁記得她還讓白浩軒去祭拜過,因爲九皇子不在京中,所以必須得有人替九皇子出面。她身爲未婚妻原本是該由她出現的,可她畢竟是女子,祭拜的場合不方便,故而就讓白浩軒代行。白浩軒回家就說儀國公府的老夫人是個黑面,倒不是人長得黑,是說她的脾氣性子,總拉着一張臉,給人感覺極不容易接觸。
她當時還寬慰說反正以後也不打交道,黑不黑面也不關她們的事。可這纔多久啊,她就不得不親自帶人登了儀國公府的門,竟還真是要同那位老夫人打交道。
“蓁蓁,阿染有消息嗎?”因爲有今生閣的女醫同行,鄭玉琳心裏有了底,便同白蓁蓁扯起閒話來。“她這一走一個多月了,也沒個動靜,我這心裏總惦記着。”
“惦記也沒用,他們這些是祕密行動,不可能傳消息回來的。”白蓁蓁嘆了一聲,“我其實連他們是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想來是還在京中時就隱藏了身份。不過放心吧,我姐姐很厲害的,姐夫更厲害,他們二人同行,一定不會有事。”
鄭玉琳點頭,“對,我們都要相信阿染。”說完,又想勸勸白蓁蓁,畢竟九皇子到現在也同樣沒有消息。但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只覺得白蓁蓁看起來堅強,但這種堅強多半就是強撐的,不提興許還能撐住,一提,怕就破了功了。
儀國公府住在城西的一條小巷子裏,有些偏僻。馬車到時,府門緊緊閉着,小娥上前砸了好久才把門給砸開。可裏面探出頭來的人說什麼也不讓她們進,只說有太醫在,用不着別的大夫了,哪怕是今生閣的也不用。
白蓁蓁鼻子差點兒沒氣歪,“不用拉倒,誰樂意給你們接生。不過趕緊把兩位太醫給放出來,就算是國公府,也沒有道理拘着太醫不放。”
那下人也不是個善茬兒,立即就還嘴道:“有沒有道理不是你說了算,要理論也是我們國公爺去同皇上理論。再說了,太醫是皇上派來的,孩子沒接生出來自然是不能走的。不管你們是誰,從哪裏來回哪裏去,儀國公府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的地方。”說罷就要關門。
白蓁蓁哪受得了這種氣,當時就瞪大了眼睛,“區區儀國公府而已,姑奶奶今兒還偏偏就進了,我看誰能攔得住我!”說完,衝着趕車來的車伕一揮手,“給我把門踹開!”
那哪裏是普通車伕,分明就是閻王殿派過來保護白蓁蓁的暗哨。
這一腳踹過去,要不是因爲還留着情面,儀國公府的兩扇門直接就能塌掉。即便是留了情面,也是把門給踹得裂了縫,還把開門的那個小廝給踹到了院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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