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元后繼后
秦沂和楚錦瑤離開皇帝寢宮後,憐嬪不敢待下去,也藉口身體不適告辭。之後小齊后摒退眾人,和皇帝又哭訴了很久。
後面的發展一如楚錦瑤的預料,皇帝給眾人下了封口令,不許再提今日之事。隨後,憐嬪收到了大量封賞,意味不言而喻。
消息傳到東宮,便是玲瓏桔梗幾個丫鬟都氣不過:“太子妃,這次太子準備了這麼多證據,人證物證齊全,皇上竟然還不追究?”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見子嗣在家族中何其重要,更別說子嗣稀少的皇家。便在是普通勳貴人家,如果當家主母敢禍害子嗣,無論她娘家多麼硬氣都難逃青燈古佛的下場,可是小齊后身為一國之後,竟然再一次被輕輕放過。
從憐嬪到東宮的丫鬟,每一個知情人都氣得不行。桔梗心裡氣憤,就只能嘴上惡狠狠地過嘴癮,給自己找回些許平衡:“皇上一定是被間人蒙蔽,來日方長,她這次已經露出破綻,等時間再長一點,皇上一定能看穿她的真面目。”
其他幾個丫鬟都露出贊同的神情,她們都是皇權下長大的普通女子,皇上無錯是完全理所應當的事情,即便進了宮,近距離接觸到不公,她們還是堅定地認為皇帝只是被人蒙蔽了,日後一定能明辨間忠,懲治惡人,還太子和自家姑娘一個清白。楚錦瑤從前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她從一個貧苦農女變成侯門閨秀,後來又成為太子妃,許是因為秦沂的影響太大,楚錦瑤漸漸也能想到更遠的地方。
比如這次,皇帝分明相信了這一切都是小齊后所為,可是皇帝還是沒有叱責小齊后,這僅僅是因為皇帝不忍心懲罰自己的愛妻,還是為了制衡呢?
這個想法讓楚錦瑤不寒而慄。
小齊后是皇后,她更是潞王的生母。秦沂這次行動迅速而致命,於無聲之處見驚雷,不過短短幾天,還沒等小齊后的手下發現不對就已經給予他們雷霆一擊。這樣的行動力,若是脫離東宮視角,其實還挺可怕的。
即使換成皇帝,短短幾天之內,想要不驚動任何人而做到這一步,恐怕也很難吧。
皇帝放權已久,他也真心不愛國事,可是他依然還是個皇帝。
桔梗拐著彎罵了半天,看到楚錦瑤臉色沒有變好,反而越來越凝重,她被嚇了一跳:“太子妃,奴婢說錯了嗎?”
楚錦瑤回過神,發現侍女們還在嘰嘰喳喳地討伐皇后,奢望皇帝明辨是非,她不置可否地笑著搖搖頭,說:“這些事皇上不想讓人討論,以後,你們也不要再說了。即便是私下裡也不行。”
楚錦瑤做太子妃的日子長了,這些丫鬟也漸漸畏懼起來,不敢再像做姑娘時那樣在楚錦瑤面前造次。她們見楚錦瑤神情嚴肅,立即都噤了聲,低著頭行禮:“是,奴婢記住了。”
楚錦瑤憂慮的事勢必和這些丫鬟不在一個層面上,她敲打完之後,就打發她們下去了。秦沂今日雖然被小齊后和皇帝氣得不輕,可是他是皇太子,個人情緒是最微不足道的東西,他把楚錦瑤送回來後,都沒坐下喝口水,便又出去了。直到天色漸漸轉暗,秦沂才從外面回來。
行宮禁忌沒皇城森嚴,和外臣接觸要容易的多,所以無論是秦沂還是兩個王爺,在行宮比在京城還要忙。秦沂踏著月光回來,剛剛走近麒德殿,便看到楚錦瑤手中握著一盞燈,正等在宮門口。
秦沂的腳步停了一下,又很快加快:“你怎麼出來了?”
“殿下今日比往常回來的晚,我放心不下,就在外面等你。”
秦沂不知道該說她什麼好,行宮裡不必拘謹宮門之隔,他的應酬翻了好幾倍,因此晚上時常不能回來陪楚錦瑤吃飯。秦沂似乎微嘆了口氣:“你等了多久?”
“沒有多久。”楚錦瑤當然不會說實話,今日皇帝的做法連她這個旁觀者都寒心,別說秦沂了。她實在擔心秦沂的狀態,乾脆在屋裡也坐不住,便乾脆帶著燈到外面等他。
夏夜清爽,饒是如此,楚錦瑤在外面站了半晌,胳膊也都是涼沁沁的。秦沂手觸碰到楚錦瑤的胳膊,心中複雜:“你若是等久了,直接派人去找我便是,何必自己站在外面乾等。實在不行,讓宮女替你守在外面看著也行。”
“那怎麼能一樣,我才是殿下的妻子。”說話間兩人已經進屋了,宮女們訓練有素地端著盤子上前,換上了新鮮的糕點和果盤,然後就悄無聲息地退下。楚錦瑤親自給秦沂倒了盞茶,用手試過溫度後,才遞給秦沂:“殿下,這是我特意讓她們泡的茶,酒後喝剛好。”
秦沂接過茶,輕輕撇動杯中的茶沫。楚錦瑤看了半晌,輕聲問:“殿下,白日的事,你還生氣嗎?”
秦沂這才明白,楚錦瑤是在擔心他,恐怕已經想了一天了。他不知道該說她什麼好:“你啊……我沒事,早就有預料了,我並不意外。”
楚錦瑤嘆了口氣:“殿下,我們這次,是不是太過急切了?其實我前幾天不該催你,皇后她雖然下了藥,但是我並沒有穿那些衣服,不過是虛驚一場,我應當沉住氣,隱而不發才是。”
楚錦瑤隱約察覺到皇帝態度的變化,她對小齊后的憤恨立刻變成隱憂。楚錦瑤甚至在想,秦沂是為了給她出氣這才插手這件事,並且迅速地捅出小齊后的罪證,可是卻因此惹得皇帝警惕。或許,她不該這樣不懂事。
“若這種事情都要忍,我這個太子也沒什麼做頭了。”秦沂眼神淡淡,彷彿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你是太子妃,只有你欺負別人的份,還沒人能欺到你頭上來。別說只是皇后,便是再動不得的人,敢對你動手,我都得讓他們加倍吐出來。”
秦沂實在是敏銳,他沒怎麼耽擱就察覺到楚錦瑤的想法。在秦沂看來,她的擔心簡直毫無道理,楚錦瑤被人暗算便已經是最大的事,管他動手的人是什麼身份,秦沂一定要讓這個人加倍奉還。若不是顧忌皇帝還在,小齊后絕對不止今日這個下場。
何況,秦沂若有所指地看向楚錦瑤,說道:“此消彼長,這是遲早的事。”
楚錦瑤立刻聽懂了,秦沂看到她的表情,竟然十分欣慰:“你反應快了許多,看來我這個學生沒白教。”
楚錦瑤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什麼學生,哪個夫子會這麼晚還待著學生屋裡?”
秦沂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立刻起身走到另外一邊,把楚錦瑤整個人抱在懷裡:“這可不一定,若不然,為師帶你去榻上詳細說?”
“你……”楚錦瑤憋了半天,紅著臉憋出一句,“荒謬!我認真和你說事呢,你不要這樣。”
“哪樣啊?”秦沂故意問。
楚錦瑤用力瞪了他一眼,秦沂這才收斂些。楚錦瑤心系嚴肅的宮廷大事,下決心忽略這個腦子裡不知道再想什麼的不正經人,努力把話題掰回來:“殿下,今天的事,就這樣了?”
“你是說皇后?”秦沂不屑一顧,“本來也沒指望那個昏君,事實證明我還真沒埋汰了他。反正他已經相信這是皇后幹的,至於實際懲罰反而流於表面,不太重要了。”
這等話理應是極大的不敬,可是楚錦瑤竟然無法反駁。楚錦瑤轉念一想也是,皇帝已經知道皇后多年來殘害皇嗣,害妃子流產。小齊后已經失去了聖心,有沒有具體懲罰都不過是形式罷了。何況,這就和當年楚錦妙撒謊,而楚老夫人沒心思懲罰她一樣,現在逃過的懲罰,日後都要加倍還回來的。
皇帝現在對小齊后有感情,所以不忍心罰她,可是一旦他知道身邊這個女人十年如一日地行惡害人,這就如慢刀子割肉,時間長了,皇帝真的會不介懷?
他能不能繼續心無芥蒂地對待小齊后乃至潞王、二公主,且等著就是了。楚錦瑤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的長大了,她不再糾結皇后做了壞事卻沒有受罰,這些都是表像,背後的得失才是真正重要的。相反,楚錦瑤更在意的是皇帝沒有懲罰皇后,這個舉動所蘊含的意義。
皇帝從前全然信任秦沂,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繼承人豐滿羽翼,可是現在,未老的雄鷹有一點警惕了。
秦沂和楚錦瑤默契地點到為止,並沒有深入探討這個問題。皇帝沒有處罰皇后,又不代表小齊后真的什麼罪都不用承擔,後宮之中錯綜複雜,即便是皇帝的意願,也未必就能順利推行。
如果小齊后做下的這些勾當被宮中其他妃嬪知道了,會怎麼樣呢?皇帝不肯罰小齊后算得了什麼,淑妃,麗妃,還有許多不顯山不露水的美人,她們可比皇帝厲害多了。
楚錦瑤已經在思索,如何“不經意”地將這件事洩露給淑妃,皇帝的禁口令不可違背,但如果是淑妃自己查出來的,那可怨不得人。
但是說白了,小齊后、皇帝不過是兩個血緣親近的外人,其實楚錦瑤更擔心秦沂的狀況。小齊后今日作死地提到了大齊后,甚至用早亡的姐姐作為自己固寵的武器,楚錦瑤看見這一幕都生氣又噁心,那秦沂呢?
“殿下。”楚錦瑤儘量不經意地說著安慰的話,“皇后她慣來無恥,她連孩子都不放過,更不會顧及人倫。而皇上是九五至尊,有些話要為尊者諱,但並不代表他是對的。”
“我知道。”秦沂用力擁住楚錦瑤,將下巴放在楚錦瑤頭髮上,“過去的十多年,我已經一次次領教過了。我早就不對他抱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望了。”
皇帝無原則偏袒自己的愛妻,楚錦瑤不過看到了這一次,那之前又發生過多少次呢?
“殿下……”
“沒事。”秦沂知道楚錦瑤想說什麼,“都過去了,我並不在意,我只是替母親不值。”
大齊后病逝在建興八年,那時秦沂不過五歲。男孩五六歲的時候能鬧死個人,那本該是男人一生中最快樂最懷念的時光,可是秦沂五歲的時候,他恣意的孩童歲月停止得毫無預兆。
大齊后自誕下嫡長子後身體就一直不太利索,那年春天氣候燥,她再一次臥病。本來這不是什麼大事,太醫院,皇帝,包括大齊后自己都覺得這不過是換季而已,多吃幾貼藥就好了。
五歲的皇長子無人敢管,他橫行霸道,到處做惡作劇,把後宮攪的天翻地覆,唯獨在大齊后面前能安分些。那天他照例去給母親請安,卻在母親的宮殿裡看到了皇帝,以及衣衫不整、梨花帶雨的小姨母。
大齊后和妹妹不同,她是家裡嫡長女,半輩子驕傲剛烈,連撒嬌討巧都不屑。她就如世人調侃的正室嫡妻一般,端莊,美麗,但無趣。
而她的妹妹顯然是另一個極端,妹妹嘴甜會說話,從小在娘親和兄長嬌慣下長大,看中什麼就要什麼,即便那是別人的。從前大齊后雖然覺得不妥,但畢竟疼愛唯一的妹妹,所以大齊后也只能儘量順著她。可是誰能知道,她的好妹妹竟然看中了自己的姐夫,大燕的一國之君。
大齊后氣急攻心,當時便讓身邊的女官好好管教這個被寵壞的妹妹,這種時候大齊后還是為了妹妹好,無媒苟合,流傳出去是要浸豬籠的!大齊后不忍心妹妹一時鬼迷心竅,害了自己一輩子,而大齊后的母親,當時的鎮北侯夫人卻連夜進宮,死死攔住大齊后,涕淚俱下地說小女兒已經有孕兩個月了,經不得大齊后出氣。
大齊后這才知道,自個的親妹妹已經壞了丈夫的孩子,都已經兩個月了!母親,父親,兄長,丈夫,她的這些親人全都知道!只有她一個人像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裡,為妹妹的終身大事操碎了心。
大齊后當即便暈厥過去,之後病情一落千丈。
這場鬧劇發生的時候,秦沂就在當場。四月時,大齊后已經垂垂危矣,娘家和皇帝時常來她面前探病,可是大齊后知道,他們都在等她死。因為妹妹的肚子已經顯懷,快要藏不住了。
四月末,秦沂跪在病榻前,親眼看著大齊后沉沉睡去,再也沒有醒來。三天后皇帝念大齊后育皇長子有功,諡其為文孝皇后。諡號中有“文”又有“孝”,委實是無上殊榮,滿京城的命婦都在羡慕文孝皇后的體面,真可謂生榮死哀。
是啊,生榮死哀,六月小齊后就因為皇帝“過度思念先皇后”而進宮,鎮北侯府齊家連出兩位皇后,可不是榮耀至極。
自那之後,秦沂和外祖家反目成仇,他也再沒有稱呼皇帝為父親。
父母就是孩子未來的縮影,秦沂之後被封皇太子,即便他不缺吃不缺穿,呼風喚雨地長大,並因此形成飛揚跋扈的性子,可是即使如此,他也無法擺脫童年的影響。早在秦沂還不知道什麼是婚姻、什麼是責任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背叛。到現在,秦沂也無法坦然接受別人的親近,也從不能直接地、不怕拒絕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若不是遇到楚錦瑤,他大概就會這樣高傲又孤冷地度過這一生。
每次想到大齊后的事都會難受,久而久之,秦沂便不許別人提起母親。可是今日,許是因為懷裡抱著一個人,他心中的鈍痛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明顯,秦沂突然好奇起一件事情:“當時皇帝逼問你時,你順勢叫她一聲母親也未嘗不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一個稱呼並不能改變什麼,你為什麼非要強?”
“不要。”楚錦瑤的聲音有些悶,但又帶著直白的驕縱,“我才不要和皇上皇后站在一邊。你喜歡的人我不一定喜歡,但你討厭的人,我一定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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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做,她以後可能會變本加厲地為難你。”
“又不差這一次,她本來也不會對我好。”楚錦瑤停了一會,發現秦沂沒有說話,輕輕碰了碰他,“殿下?”
“沒事。”秦沂眼神中光芒明滅,彷彿湧動著無盡的暗流。秦沂突然在想,如果大齊后還活著,她看到楚錦瑤,一定會很欣慰。
自建興八年的那個春天後,從五歲到十七,他的人生空白了十二年。直到一次邊關進犯,他受了有生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外傷。他一睜眼,便遇到了他的生命中另一個重要的女子。
從他開口說“別哭了”那一刻開始,他的命運,就完全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