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來報,說天賜公主跟十殿下在玄武門外打起來了;
又有人報,說幾個回合下來十殿下沒打過天賜公主,被公主殿下一拳打中心口。
還有人報,說十殿下爲了哄天賜公主開心,無所不用其極,就差下跪了。
本來要出宮的人們又停了下來,聽了宮人奏報就有人又動了心思,私底下三五成羣地小聲議論:“天賜公主是不是太霸道了?就算她是有大功之人,但也不能在宮門口毆打皇子啊?皇家不要顏面的嗎?如此彪悍,這是打皇家的臉呢!”
有人就不愛聽了,首當其衝就是戶部尚書冷星成,當場就摞下了臉子:“十殿下都沒意見,皇上皇后也沒說什麼,怎麼就礙着你了?你要是有意見你跟皇上提去,再不濟你上宮門口指着天賜公主鼻子罵,你看她抽不抽你!擱這塊兒小聲嘀咕,嚼舌根子算什麼本事!”
那人被冷星成罵了個沒臉,再瞅瞅其他人似乎也跟冷星成一樣的想法,又想想李家得罪白鶴染的下場,便閉了嘴不敢再作聲了。
韓天剛走過時瞥了他一眼,悶哼一聲,“受人大恩不知感激,簡直恬不知恥。小心你自己,小心你的親朋好友,千萬別有錯處犯在本官手裏,否則本官到時公事公辦,可沒你什麼好果子喫。”話說完,拉了他那侄女韓靖荷一把,大步走了。
玄武門外,白鶴染果真一拳頭一拳頭砸到了君慕凜身上,每砸一拳就飛出一行淚,每砸一拳說一聲“你怎麼纔回來”。堂堂威武大將軍,東秦十皇子,就這麼挨着,一聲都不吭,一下都不躲,就由着她打,直到她打累了,打煩了,這才展開雙臂,將這個小小的人兒攬到懷裏,溫溫柔柔又酸酸楚楚地說了句:“染染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你就不該走!”白鶴染放聲痛哭,“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後發生了多少事?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欺負我?你知不知道白家犯了大罪,差一點就被誅了九族?你知不知道……我哥哥死了,被你那位二皇兄一刀扎進心臟,就那麼死了。君慕凜,這些你都知不知道啊?”
他緊緊攬着她,就像攬着自己的命脈。這個他視若珍寶的姑娘、這個他從來捨不得讓她傷心難過的姑娘居然哭得這麼悽慘,都是他的錯。
“一切都過去了,染染,放下心裏的苦吧,都過去了。”
“可是我過不去。”她一只手抵着心口,實話實說,“我的哥哥沒了,父親沒了,祖母沒了,家也沒了。我在別人眼裏成了連親生父親都忍心殺害的女魔頭,也成了連疼愛我的祖母都能辜負的忘恩負義之人。那些我曾經很在乎的人和事,如今都離我而去,都成了過眼雲煙。可是君慕凜,他們確確實實在我的生命裏出現過,我該如何能過得去這道坎?”
“我明白,都明白。”他將人攬得更緊了,“都怪我,怪我沒有早看透這一切,否則拼了全力我也得回來,也得守在你身邊,絕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這些事情。”
白鶴染卻搖了頭,“你不能回來,就算猜到了也不能回來。這是父皇送給我的一個機會,只有你們走了,郭問天才會下定決心起兵造反,只有他起兵造反,我才能去平叛。平了叛,便是於東秦有救國之恩,便是於滿朝文武有救命之恩,如此我才保得住我想保之人。所以君慕凜,這個局怎麼看都是個定局,也是個死局。但是有一件事我得問你……”
她從他懷裏掙脫出來,仰起頭定定地看着他那雙深紫色的眼,“文國公跟李賢妃的事情你早就知道對不對?五殿下不是你們的親兄弟,你也早知道對不對?宮裏的事情根本瞞不過你,所有的一切你都知曉,就是沒有跟我說,對不對?”
他的表情痛苦,心裏一揪一揪地疼,“我總想護住你,卻總是護不住你,總想替你擔些事情,到頭來卻還是將你牽扯其中。染染,對不起,我只是以爲事情不會是最壞的結局,我真沒想到最後會送了五哥性命。我不是有意瞞你,我……罷了,終是我對不住你。”
她心頭酸楚,“你這是何意?君慕凜,你這是何意?”
他搖搖頭,“沒有何意,只管今後全心待你,再不與你分離就是。”他握着她手,怎麼都不肯放開,哪怕鳴鑾殿內聚集的人已經走出玄武門,看到了這一幕,他還是不願放開。
到底是白鶴染掛不住臉面了,抽了抽手,卻抽不出來。
“鬆開我,讓人瞧見了不好。你風塵僕僕剛剛回京,理應進宮面聖,而不是跟我在宮門口反覆糾纏。我如今已是處於風口浪尖兒之上了,你再推波助瀾一把,怕是整個上都城都不能容我。放手吧,我要去凌王府,等你跟父皇覆命之後,再到凌王府來尋我。”
“不放!”他態度堅決,眼瞅着出來的人越來越多,聲音都跟着揚了起來,“本王今兒就在這兒拉着你的手了,我倒是要看看是誰喜歡嚼舌根子,本王就把他的舌頭割下來,喂這只小云豹。”他說完,目光冷冷往幾位大臣處掃了去,其中一個正是之前試圖遊說別人質疑“天賜公主在宮門口打十殿下”這件事的那位。
那人一縮脖子,一股子冷氣從頭涼到腳,當時心就慌了。
君慕凜冷哼一聲,“看來有些人是官做得久了,愈發的不知天高地厚。也興許是本王近一年來脾氣過於和善,以至於都得意忘形,一個個的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他目光毒辣,一一掃過衆人,又有那麼幾個人得了他幾寸目光,當時就嚇出冷汗來,臉都變了顏色。更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直接撲通一聲跪到地上,以頭點地,哆哆嗦嗦地都說不利索一句話。但大抵意思也就是自己失言,請十殿下原諒什麼的。
白鶴染暗裏佩服,君慕凜沒參加這場宮宴,也沒經歷這場戰爭,但是被他掃過的人,無一不是在宮宴時、在戰爭後,挑起紛爭針對於她的那些,一個都沒有找錯。
可笑的是,那些質疑她,指責她,揪着白家不放的能人們,在見到君慕凜之後,居然連口大氣都不敢出,那樣子就像老鼠見了貓,要多卑微有多卑微。
她一下就笑了,“看來我這天賜公主在真正的皇子面前,還是遜色太多。也罷,我便做一回懶人,等喫現成的就好。這些人這些事便交給你,想怎麼處理都隨你的意,相信你肯定也會隨了我的意的。”她將被他握住的手搖了搖,“我要去凌王府了,你是先進宮覆命,還是要同我一起走?”
“自然是同你一起走。”他挑起一個邪笑來,“我本來就是被打發出去掩人耳目暫避風頭的,哪有什麼命可復。倒是凌王府那裏,我的五哥沒了,總得去見最後一面。”
二人攜手走了,但最後的話卻讓越來越多的人心裏發涼。
確如君慕凜所說,他這一年溫和了許多,以至於人們都快要忘了這位混世魔王的報復有多麼的可怕。直到此刻恍然想起,卻已經爲時已晚。
人們很快就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是堅決跟白鶴染站在同一條戰線的,以及腦子夠用懂得明哲保身的。還有一部分就是被君慕凜掃視過的那些,或站着打哆嗦或跪着打哆嗦。
沒有人願意跟他們沾上邊兒,生怕沾了晦氣,但也有譬如冷若南這種直性子的人,當時就呸了一口,狠狠地扔了句:“活該!”
往凌王府去的路上,君慕凜的馬前坐着白鶴染。一身血袍已經結了痂,再加上天寒地凍,沾着血的衣裳料子都發硬了。但是那股子刺鼻的血腥味兒卻怎麼都凍不住,一陣一陣飄進他的鼻間,他透過這股子味道,幾乎能想象到這個小姑娘面對郭問天那二十萬大軍時,曾有多麼的絕望。有多絕望就有多殘忍,有多殘忍就有多凌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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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輩子命好遇着了她,但凡換了個人,昨夜就是當年蘇家一樣的下場,他將面臨的,將是跟當年四哥一樣的結局。
扯着繮繩的手臂又收了收,身前的小姑娘敏感,開口問他:“你在害怕?”
他糾正:“是後怕。染染,如果讓我同四哥有同樣的遭遇,我不知我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有可能是血洗朝堂,也有可能是遠走邊疆寒甘。那座雪山擋不住我,那個寒甘也凍不住我。誰若敢送你到寒甘去,終我一生都會成爲他的噩夢。染染,我差一點就要失去你。”
她伸出手,與他的手緊握到一處,“不會,就算我去了寒甘,那也是寒甘人的噩夢。君慕凜,你要相信你自己,你看中的姑娘沒有那麼脆弱,非但不脆弱,她還是一把尖刀,刀刀見血。”她轉過頭,對視上他,臉上還掛着血呢,脣角卻輕輕挑了起來,“君慕凜,今日的白家不會成爲昨日的蘇家,我白鶴染也絕不是蘇嫿宛。二十萬敵軍都死在我手裏了,你還怕什麼?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你們信我,我就什麼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