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抹了眼淚,畢竟那裏是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在他們的回憶裏,還有一個個鮮活的人物映在腦海,還有一段段深刻的情仇記在心間。
那是屬於文國公府的回憶,如今,都將隨着這一場大火燒得一乾二淨了。
府門口,白鶴染帶着人往後退了幾步,默語說:“燒得好,燒了就一了百了了,燒了就再也不用惦記了。多少年了,多少人困在這座府裏永遠都出不來,又有多少口水井底下埋葬着冤死的生命,就是那雲夢湖底,都不知道沉下過多少人。”
她想起自己的過往,要不是跟隨了白鶴染,只怕此刻葬身火海的,她也算一個。
白鶴染看了一會兒,一句話都沒說,轉身而去。
從此以後京城再無文國公府,她在這座城池裏也再沒有落腳之地,再沒有家。
無家也無根,前世今生,她終於孤零零的,又成了一個無根之人。
劍影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快走了幾步與之並肩,低下頭輕輕地說:“不要難過,府邸是建造而成的,只要你想,隨時隨地都可以建造出許多座文國公府來。並不是府邸沒了家就沒了,只要人還在,家就永遠都在。其實說起來,不過是沒了老夫人,沒了文國公,其他的人還是要與你生活在一起的,不管是在新宅還是在公主府,你們一家人依然在團聚,這纔是家。”
她擡頭看劍影,“是這樣的嗎?”
劍影認真地點頭,“是這樣的。有家人在,到哪裏都是家,沒有家人在,就算建造出無數座府邸,依然只是孤苦一人。”他一邊說一邊回頭看了眼冬天雪和默語,再道:“比起她們兩個來,你幸福太多了,至少你有哥哥在,有妹妹在,還有紅夫人,林姨娘,還有二叔二嬸三叔三嬸。你的家人親眷都在你的身邊,你怕什麼呢?”
他伸出手,想在她的肩頭拍上兩下,終究是沒敢逾越,只是繼續道:“更何況你還有十殿下,將來你們成親,他的家便是你的家,且那纔是你一輩子都要生活的地方。都說姑娘是嬌客,其實沒錯,對於女子來說,漫長一生,能留在孃家的日子不過十幾年。你的大半人生都要在外姓人家裏生活的,甚至還要過戶籍,就算死了也得入他們家的祖墳。所以不要悲傷,你燒掉的不過是間客棧而已,就連你的母親都不住在那兒了,還有什麼好眷戀的。”
白鶴染覺得劍影說的有道理,確實,原本那裏也不是她的家,她來到這個世上本就是孤零零一人,能住在文國公府也是因爲佔了原主的身份。不過佔的總歸是佔的,早晚都得歸還。好在她也算是給原主報了仇,沒有辜負原主將這身體送給她一場。
他們這一行人沒有騎馬,就在上都城的大街上走着,一路奔向皇宮的方向。
街面上人來人往,是閻王殿的人和上都府衙門的人在清理街道。屍體已經清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地面上的血跡。雖然下着雪,但戰時太亂,下了半宿的雪依然遮不住片片血跡,還有漫城飄散着的血腥的味道。
路過郭家時,她看到梅果站在郭府門前,正衝着她笑,卻沒見到白浩宸陪在她身邊。
白鶴染向她走去,走近了才發現,那些她以爲是衣服上的花朵的東西,竟是梅果濺了一身的血點子。她告訴白鶴染:“我把郭家的人都殺光了,除去跟着郭問天領兵的那些人,其他的一個都沒留,殺得一乾二淨,包括白浩宸。阿染,我就等在這裏想再見一見你,我知道這場戰役東秦最終一定會勝利,卻沒想到這場勝利是你給帶來的。阿染,你沒有受傷吧?”
白鶴染搖頭,“我沒有受傷,表姐呢?有沒有傷到哪裏?”
“沒有。”梅果笑了笑,“我用的是毒,自己沒有受到傷害。阿染,我看到文國公府的方向火光沖天,是着火了?與你親近的人都跑出來了嗎?”
白鶴染笑了,“府裏沒有與我親近之人,與我親近的都在皇宮裏呢!那把火是我放的,火一燒,從前的一切就都成爲回憶了,我也再沒有家了。表姐,待京裏的事情都處理完,我就要往歌布去,不但要救出舅舅,也要消除歌布這個隱患。這次事情,我又欠了皇上一個天大的人情,我不願意欠債,所以這人情得還。表姐,你跟不跟我一起回去?”
梅果看了她一會兒,情緒有些複雜,似乎在掙扎,可最終還是點了頭,“好,我跟你一起回去,我就在郭府裏等着你,你什麼時候要走,來叫我一聲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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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鶴染聽得直皺眉,“你在郭府裏怎麼等我?一府的死人,怎麼還能住?我叫人送你到公主府去,要走的時候咱們一塊兒走。”
梅果沒幹,“也不是一府的死人,還有活着的。我在郭家住了這段日子,誰好誰壞我還是分得清的,所以有許多下人留了下來,他們會幫着我把府邸清理乾淨。只是阿染,還得麻煩你跟朝廷請個旨,他們可以來抄家,但是放過還活着的郭家下人吧,他們也是沒有辦法。賣身爲奴,哪有奴才能選擇主子的。”
“好。”白鶴染應了下來,“那表姐等我,我很快就來接你。”
白鶴染走了,梅果看着她越走越遠,終於,身子一晃,人一下撞到了郭府大門上。
嘴角有血跡滲了出來,看向白鶴染的目光中帶着濃濃的不捨。
“阿染,能再見你一面,表姐就知足了。表姐沒本事,無法做到毒了郭家全家人之後還能獨善其身。我只能把自己也給算計進去,他們才能中了我的圈套。那毒沒有解藥,我自己也吃了,所以我註定得跟着郭家人一起下地獄。也好,那樣就能見到孃親了,那樣就能見到我的弟弟,我的親人。阿染,對不起,表姐不能一直陪着你,歌布還得你一個人去,剩下的仇還得你一個人報。我心裏的仇恨只能支撐我走到現在這一步,再往後的路,得你自己走了。”
一口血涌了出來,梅果順着府門滑坐到地上。府裏有個小丫鬟跑了出來,到她身邊扶着她:“梅果姐姐,你這是怎麼了?你不要嚇小茶,你怎麼跟那些人都犯了一個毛病呀!”
梅果看着這個小丫鬟,這孩子還不到十歲,是郭家二房在外放租子,她的爹孃還不起錢,把這孩子送到郭家抵債的。二房是想再留她兩年,等到了十二三歲就給他們家孩子做個通房丫鬟。現在她把一府的人都給毒死了,這小茶也算撿了條命。
“好小茶,不要怕,我跟天賜公主說過了,官府的人會放過你們。你如果能回家就回家去,如果怕你爹孃再把你賣了,就去找天賜公主,請她收留你。”梅果一邊說話一邊費力地從手腕上褪下一串珠子來,正是當初被劍影偷出來給白鶴染看過的那串。她把珠子遞給小茶,“拿着這個去找天賜公主,就說東西是我給你的,也是我告訴你去投奔她,她會收留你。”
小茶哇地一聲就哭了,“梅果姐姐你不要死,府裏上下就只有你對我最好,你可千萬不能死啊!嗚,府裏全是死人,我害怕,求求你不要死。”
可惜,再哭也哭不回將死之人的命,梅果終究還是帶着對白鶴染的不捨和對歌布的懷念閉上了眼睛。好在也沒什麼遺憾,郭家的人最終都是死在她的手裏,她的仇算是報了。
小茶死命地想把梅果拽回府裏去,可是拽了一會兒又覺得梅果肯定是不喜歡這座將軍府的,於是又把人往外拽。正拽着呢,正遇着閻王殿的人往這邊來。
那人一見着梅果已經嚥了氣就是一愣,隨即嘆了一聲。他還是來晚了,天賜公主就怕這個表姐出事,特地派他回來看着,沒想到到底還是晚來了一步。
“小姑娘,把人交給我吧!”他走到小茶面前,蹲下身來,就要去抱梅果的屍體。
小茶攔了一下,“你是什麼人?我爲什麼要把梅果姐姐交給你?”
他告訴小茶:“我是天賜公主派來的,是來接梅果姑娘回家的。”
“天賜公主嗎?”小茶想了一會兒,才道:“那就交給你吧,梅果姐姐說天賜公主是好人,是她的表妹。”她一邊說一邊還把那串珠子遞了過去,“梅果姐姐把這個給了我,讓我拿着這串珠子去投靠天賜公主。可是我不想去了,我想回家,我想我爹爹和孃親了。”
那人接過珠子,點了點頭,“那我叫人送你回家。”
小茶搖頭,“不用,我認得回家的路。只是我們府裏的人都死了,我聽梅果姐姐說郭家是犯了大罪的,連下人都要一起抄斬。我還能活嗎?”她特別害怕,小手緊緊擰巴着。
閻王殿的人嘆了一聲,“放心吧,能活。只要天賜公主肯保你們,你們就能活下去。”
“那我能回家嗎?”
“能,回吧!有家就回吧!今後再也不要出來給人當奴才,不管是貧是富,總歸是在自己家裏好。記住了嗎?”
小茶用力點頭,“記住了,謝謝大叔,那我走了。”小丫頭撒開腿就跑。
閻王殿的人抱起梅果,想了想,往閻王殿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