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昏暗室內,男人站在厚實的窗簾旁邊,他微微彎腰俐落地穿上長褲,□□著的上身暴露在視線之下,線條分明的肌肉,哪怕是暗沉光線下依舊扎眼。
特別是當他微微側身時,剛穿上的淺灰色長褲硬生生擋住,腰腹處蔓延而下的人魚線。
身後的倪景兮趴在牀上,安靜地望著他。
牀榻上一片淩亂,她的長髮披在肩頭、後背,還有灑落在雪白的枕頭上。
任誰都能看出剛才在這張牀上發生的事情。
待男人伸手拿起襯衫準備穿上,突然轉頭望向牀上的倪景兮,沉聲問:「我是誰?」
倪景兮一愣,張嘴剛想說,你是,你是……
明明她心底知道他是誰,可是讓她驚訝的是當她盯著他的臉看時,竟是怎麼都想不起來他的模樣。
這具成熟又性感身體上的那張臉,在她眼中居然一片模糊。
困惑和迷茫一瞬充斥著大腦,所有言語都窒悶在喉嚨中,發不出一個音節。
這個念頭不知是驚嚇還是什麼,讓她渾身猛地顫了下。
……
倪景兮猛地睜開眼睛,伴隨著心頭還殘留著的餘悸。她睜開眼睛的瞬間看見對面雪白的牆壁,有那麼幾秒,她的意識還停留在剛才的那個夢境裡。
是夢,非夢。
太過清晰的畫面還猶存在她腦海。
直到旁邊蒼老的聲音再次將她的思緒拉回來的,「這是怎麼了?」
一旁的滿頭花白的老太太本來正安靜地坐在輪椅上看電視,就感覺坐在身邊椅子上的人猛烈地顫了下。待老太太轉頭就看見倪景兮猛地睜開眼睛,那雙本來就黑亮的大眼睛,一瞬瞪地極大。
絲毫不見剛從睡夢中醒來的迷糊,像是魘住了,瞧著都嚇人。
倪景兮眼珠眨了眨,往四周看了一眼自然認出這是哪裡,是養老院的活動室。
不管每個週末怎麼忙,她也會找個時間來陪外婆,她外婆住在這間敬老院。
老太太望著外孫女的模樣,伸手拉著倪景兮放在膝蓋上的手掌,一摸手心都是冷汗,問道:「是不是做噩夢呢?」
「不是。」倪景兮不想讓她擔心,搖頭。
老太太心底歎了一口氣,這孩子就是太過倔強,不管她在外頭怎麼苦、怎麼累,從來都不叫她知道。
倪景兮望著不遠處紮堆的老頭老奶奶,低聲問:「外婆怎麼不跟他們一起玩?」
「我可不去,你不是來陪我了。」老太太心底得意,哪怕她一直說這裡很好,倪景兮不用每週都來,可是她次次都來。
即便有一次工作實在是太忙,離探視結束的時間只有二十分鐘,她還是趕過來。
敬老院裡的老人們也有小圈子,說起她家的姑娘,誰又不說孝順呢。
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輕聲說:「你是不是累了?」
這個字突然猶如千斤重般,壓在她的心頭。
倪景兮微垂了下眼眸,有些自嘲地掀了下嘴角。
她十八歲獨自贍養外婆,承擔起這個不該由一個學生承擔的責任,她再也沒有讓累這個字,從她嘴裡說出來。
以至於所有人都以為倪景兮是鐵鑄鋼造,絕不會累。
此時手機鈴聲乍起,滿室平和都擋不住這兵戈鐵馬般的號角聲,對於倪景兮而言,這個鈴聲意味著工作。
她無奈地衝著外婆笑了下,起身走出去接電話。
待她順手帶上活動室的門走出去,有幾個老太太倒是過來跟外婆閒聊,老人家聊天無非就是自家子女或者孫子輩兒。
沒一會兒,有一個老太太開始打聽倪景兮的情況。
外婆衝她看了一眼,這位老太太不太眼熟,應該是剛入院沒多久的。
於是外婆下巴那麼微微抬了下,有點兒得意地說:「我家孩子是沒有男朋友。」
這個問話的老太太正一喜,她有個孫子在她看來,那是千萬般好,就是眼光太高,總也不找女朋友。她瞧於老太這個外孫女長得是真漂亮,聽說工作也不錯,是個大記者。
她心底的盤算還沒算完,外婆已然說:「她已經結婚了。」
*
晚上七點,晚來風急伴隨著一場滂沱大雨。整個上海本就不算暢通的路況,徹底擁堵起來。中環高架上汽車長龍綿延數公里,紅色尾燈連成一片,在夜幕與雨幕的交織下閃爍著詭譎的光。
倪景兮總算在大雨中趕回公司,說是公司,其實她是在報社工作。
要說十里洋場最讓人印象深刻,每個看過民國劇的人,只怕都會記得站在街頭揮舞著手拼命吆喝的賣報童。
她工作的地方就是被所有人,認為是夕陽產業的報社。
因為有個稿子出了問題,連不相關的倪景兮都被拉回來幫忙處理,主編罵人的時候雙手掐腰,唾沫在空中橫飛。
底下不管是組長還是組員各個默不作聲,不敢說話。
主編估計是罵夠,覺得時間確實不夠,讓她們趕緊接著幹活。
一旁比倪景兮還晚進組半年的華箏,在主編離開之後終於憋不住把手裡東西摔的乒乓響,小姑娘年紀小,臉上憋不住事兒,不管是表情還是嘟著的嘴,把不爽兩個字寫的足夠清楚。
她抬頭朝主編辦公室看過去,此時辦公室的百葉窗雖閉合上,可依稀還是能看見裡面人的身影。
「憑什麼她弄砸了,拉著咱們一起加班?」
華箏大概覺得一肚子的不滿攢在心底太憋屈,非要掏出來說道說道。她跟倪景兮坐著鄰座,兩人年紀又相仿,自然第一個傾吐的物件就是倪景兮。
華箏口中的她雖未言明,不過都知道說的那位,此刻正站在主編辦公室內。
溫棠,滬民報社當家記者,哪怕是滬上新聞業內也是極有名氣。她不僅筆力鋒利更是美色過人,在新聞圈子裡浸銀了幾年,總是一副這世上就沒她採訪不了的大人物。
只可惜,這次徹底栽倒。
到了截稿期,稿子愣是沒交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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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箏雙腳一登,椅子的滑輪朝倪景兮這邊滑過來,待她胳膊肘抵在倪景兮的辦公桌上,低聲說:「你知道這次溫棠為什麼交不上稿子嗎?」
倪景兮本來在敲打鍵盤,被她一碰,手指停頓,偏頭看過來。
雖然臨時加班很不爽,不過華箏一想到溫棠倒楣,心頭只覺痛快。
按理說溫棠這樣的當家記者跟她們這種新人沒什麼衝突,不過溫美人生性高傲,通俗點兒說就是眼睛長在額頭上,哪怕她們進入報社快一年,溫美人瞧見她們依舊是下巴一抬,張嘴就是『喂』。
連個名字都沒有。
華箏壓低聲音說:「她居然跟主編保證,一定會採訪到恒亞集團CEO,你說她是不是自不量力。」
一連串壓抑不住地笑聲,從華箏口中溢出。
倪景兮本來手指尖剛抬起來,還沒按下一個鍵,又停頓住。
恒亞集團CEO……
此時華箏的手機已經拿到了倪景兮面前,螢幕上正播放著一段視頻。
最開始視頻裡的鎂光燈閃爍,照著視頻花白一片,直到幾輛車極有秩序又緩慢的在紅毯盡頭停下。
當穿著深褐色西裝的男人下車時,本來嘈雜的視頻出現那麼一瞬安靜,唯有鎂光燈還在敬業的響動。
當男人從車內下來,整個人站定,身材看起來過分挺拔。他烏黑的短髮被整齊俐落地梳向腦後,待他抬頭時,視頻因為角度問題,只拍到他的側臉。
可是依舊沒掩蓋住他的英俊,這樣一張堪比男星的臉實在太過優越,以至於光線打在他鼻翼上時,光影流動,臉頰輪廓彷彿刀刻。
隨後就是他大步流星步入會場。
整個視頻時長不過五十多秒,他甚至一言未發,可是身上那股子抓人的氣勢,真的叫人欲罷不能。
說是強勢霸道,但他眉眼平和,並未過分淩厲。
偏偏溫潤兩個字又與他相差甚遠,看來看去總有種矛盾感。
或許,正是這股子矛盾感,如此能撓人心。
倪景兮還未動作,華箏像是找到了傾訴物件,伸手把自己抽屜拉開,從裡面拿出一本財經雜志,幾下翻到自己想找的那頁。
「是不是有種人間不值得,他值得的那種帥。」華箏指著雜志上唯一的一張採訪照片,依舊只是側面,誇張地指著說:「那些電視上演的霸道總裁,哪及得他萬分之一的霸道、深邃、內斂、穩重、英俊……」
倪景兮終於憋不住,臉上露出淺淺的無奈,嘴角還夾雜著那麼一絲笑意。
被華箏的誇張逗得沒忍住。
不過她的視線在雜志上迅速地掃了起來,說實話她還真的沒看過這篇採訪。
文章中詳細地介紹了他的背影以及履歷,背景足夠深厚,履歷更是驚人。
恒亞集團是由霍氏家族創立,家族興盛可追溯至清末民初。祖輩聲名赫赫,可是這位新任CEO上位並不是單純靠父輩蔭庇,他擔任集團內總經理期間,恒亞的通信業務佔據世界第一,連續三年營收增長達到15%。
有能力、有手段,所以他年紀輕輕執掌家族大權,並不奇怪。
華箏說到正興奮,忍不住低聲說:「這位性格特別低調,擔任CEO之後接受的採訪五個手指數得過來,溫棠居然自不量力跟主編下了軍令狀,說一定能拿到他的採訪稿。主編聽了她的妖言惑眾,也想搞個大新聞,現在好了吧,搬了石頭砸在自己腳上。」
「這種大人物,是她想見就見的嗎?」
倪景兮的視線落在雜志上偌大的黑體標題上,輕笑了下唇瓣微啟跟著念了出來三個字。
「霍慎言。」
*
當再次離開報社時,雨勢收斂,再也不是之前來時淹沒天際的滂沱。不過末班車是早已錯過,此時只能打車回去。
好在之前臨走的時候,組長說過打車費用可以作為加班報銷。
倪景兮乘車到家的時候,剛進樓道就聞到老房子一到陰雨天的那股子發黴味道。
上海弄堂裡的老居民樓偶爾會把這座極具現代化的大都市,又拉回那個貧乏的年代。好在今晚大雨,各家放在外面的東西都收了回去,要不然白日裡看更古老陳舊。
她用鑰匙開門,連客廳的門燈都沒開,憑藉著習慣直接走到臥室。
待她把包放在門口書桌上,順手按下臥室的按鈕,頭頂明亮光線傾瀉而下的同時,她餘光瞟向牀上時,整個人一下愣住。
然後她手掌猛地抓住旁邊的椅子,似乎只要有動靜,她能抓起來扔過去。
直到她略壓了壓驚魂,慢慢地回頭看到牀上安靜熟睡的男人。
徹底鬆了一口氣。
她轉頭看了一眼牀頭的衣架,整齊地掛著西裝三件套,這是他的習慣,哪怕是穿過的衣服也會整整齊齊地掛起來。
倪景兮曾笑他是少爺脾性。
牀上的人依舊沒反應,倪景兮乾脆盯著他的臉看來看去。在敬老院做的那個夢裡,她真的連他的長相都快記不清楚了。
也是,哪有夫妻像他們這樣,可以一個月不見面,連電話都少有。
她望著霍慎言的睡顏,看著看著突然想起今晚因為溫棠沒採訪到他,連累自己加班,又覺得有點兒好笑。
這算什麼?
別人費盡心思都見不到的大人物,此時正躺在她牀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