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連瀟從凈室裡出來的時候,他的哥兒正撅著嘴吐泡泡。
圓溜溜的眼睛盯著杜雲蘿,胖乎乎的臉蛋嫩得能掐出水來。
穆連瀟樂呵呵在兒子身邊坐下,觀察他吐泡泡的樣子。
「哥兒叫什麼名字?」杜雲蘿抬眸看著穆連瀟,眼底笑意盈盈。
「穆令延。」穆連瀟握住了杜雲蘿的手上,一筆一劃寫給她看。
指腹劃過掌心,微微發癢,杜雲蘿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待看清哥兒的名字時,她的心不由一暖。
吳老太君的心願,亦是她的心願。
杜雲蘿俯下身親了親兒子的額頭:「延哥兒,你有名字了。」
穆連瀟含笑看著,又說起了京中的喜事。
杜雲荻的高中是在杜雲蘿的意料之中的,沈溫彧的金榜題名更叫她歡喜幾分。
喚了洪金寶家的進來,杜雲蘿吩咐道:「趕緊去府衙裡報個喜,四哥和二姐夫都中了二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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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金寶家的喜笑顏開,連連道喜,轉身便去了。
說完了歡喜事,杜雲蘿就提起了賈德,此人來歷是她最最關心的。
「賈德自回鄉之後,就與京中的親友都斷了往來,他如今還與劉老爺來往,大抵是因為兩人同在江南的緣故,」穆連瀟細細解釋給杜雲蘿聽,「我已經叫疏影去江南打聽了,茲事體大,不僅是我和黃大將軍,聖上也很慎重。」
杜雲蘿頷首。
奇襲古梅裡,勝了是釜底抽薪,若敗了……
聖上雄心大志,要絕韃子之禍幾十年,山峪關這裏奉君命,必定是用心至極。
穆連瀟在宣城住了兩日,就又往山峪關去了。
四月末時,杜雲蘿收到了京中寄來的家書。
上頭說的事體,杜雲蘿已經從穆連瀟那兒都聽說了,見到周氏那端正大方的筆跡,那股關切撲面而來。
隨信送來的還有徐氏給延哥兒的金鎖片。
小小的金鎖,杜雲蘿攥在手中,卻覺得沉甸甸的。
她今生改變了一些人的命運,可對於徐氏,杜雲蘿無能為力。
徐氏待杜雲蘿極好,就算這份「好」裏頭,有大半來自徐氏對蔣玉暖的心結,杜雲蘿依舊感念。
杜雲蘿去過徐氏的院子。
徐氏的屋子裏沒有什麼擺設,素凈又簡單,與其說是府中的太太,不如說是在家修行的尼姑。
她吃得素,穿得素,逢年過節時才會戴兩支金簪添些喜氣。
徐氏生活中的亮色,是她綉佛蟠的金銀綉線和明黃色的錦緞,以及穆元銘和穆連康還在家時,留下來的兩身鮮亮衣服。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徐氏每日裏靠刺繡打發時間,時間長了,眼睛雖然不像錦靈的娘那樣損得厲害,但遠不及其他妯娌了。
思及此處,杜雲蘿長長嘆了一口氣。
失蹤的穆連康生死不明,他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就算是死了,能尋到些佐證,對徐氏來說,也是一個徹底的解脫。
「夫人,」錦蕊進來,福身道,「劉家送了些點心來。」
杜雲蘿看著錦蕊手中的食盒。
錦蕊打開,裏頭裝了玉帶糕、油酥餃、百果蜜糕,小巧又精緻,看著就覺得香甜。
自從那日穆連瀟收了劉家的胡餅之後,每隔十天半個月的,劉家都會給杜雲蘿送些點心來。
江南廚娘做的點心,口味比京中的更甜,種類也大不相同。
洪金寶家的去衚衕裡的其他人家打聽了,劉家自打搬進來,只要家中做了好吃的,就愛與鄰居們分享。
可杜雲蘿吃過雞湯的虧,同樣是雞湯,蔣玉暖喝的是補湯,到她跟前的是毒藥。
在對劉家徹底放心之前,杜雲蘿說不好送給她的東西是否和給其他鄰居的一樣無害。
即便是馮醫婆試過兩回,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些點心,杜雲蘿一直都是只過過乾癮。
江南的甜膩膩的精緻小點,對愛吃甜食的杜雲蘿來說,委實太過可口了。
只看兩眼,杜雲蘿就讓錦蕊收了。
這些點心,主子們不吃,底下的丫鬟婆子們就不講究了。
連錦蕊和錦嵐都曾吃了兩塊,兩人知道那味道合杜雲蘿的口,就絕口不在杜雲蘿跟前提滋味。
錦蕊把食盒送了出去,轉身進來替杜雲蘿揉了揉肩膀,道:「夫人真喜歡,等回了京裡,再尋個江南的廚子來。」
杜雲蘿叫她逗笑了。
江南的廚子呀……
等再過幾年,杜懷讓調任江南,她真嘴饞起來,還是能吃到正宗的江南美食的。
五月過了大半,疏影風塵僕僕地回到了宣城。
這一路他趕得急切,實在累得夠嗆,在九溪的屋子裏蒙頭睡了一覺。
杜雲蘿讓人知會了九溪,等疏影醒了,就讓他過來。
疏影一覺睡到了天半黑,才來給杜雲蘿請安。
杜雲蘿問道:「江南那裏打聽出了些什麼?」
疏影恭謹道:「那劉老爺的確是江南出身,他是紹陵人,劉家在紹陵算得上富甲一方。
前些年,劉家老太爺過世後,幾個兒子為了家產鬧得不可開交。
劉老爺為此背井離鄉,這在紹陵城裏也算是人盡皆知。
奴才問了不少認得劉老爺的人,他們描述的劉老爺,和衚衕口的那一家子十分相像。
賈德的家鄉是紹陵城外的一個小村子,江南富饒,村子裏的人都去紹陵亦或是其他城鎮謀生了,村子裏沒剩下幾戶人家。
奴才問了賈德的事體,他是永安十六年回到村裏的,當時爹娘都沒了,他也沒娶過親,就由他叔嬸照看了兩年。
等傷養好了之後,留給他叔嬸不少銀子,又往外頭行走去了。
他叔嬸說,賈德就是天涯無歸人,這一趟出去,他們也沒指望他能落葉歸根了,到時候死在外面,也不曉得有沒有一塊草席。
當年要不是受傷,賈德也不會回鄉養傷。」
杜雲蘿認真聽完,一時很難下判斷。
劉老爺一家的來歷,和賈德這個人的經歷,都十分完整,不是胡亂編造的。
不僅如此,這些人的喜好、模樣亦很真切,叫人尋不出不對勁的地方來。
若賈德真和傳言裏的一樣,他會是一個好嚮導。
這就像是一個天賜良機一般,擺在了他們面前。
也許世間就有這麼巧合的事情,老天爺開眼,給他們一個機遇。
可杜雲蘿依舊惴惴,說不出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