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的知了擾人。
允哥兒渾然不覺,睡得睜不開眼。
杜雲蘿睡不著,倚在引枕上,閉目養神。
錦蕊坐在牀邊,手中一把蒲扇,一面搖著,一面道:「延哥兒一直想去樹上尋知了,彭娘子怕他中暍,抱他回屋裏歇午覺去了。」
杜雲蘿抿唇淺笑:「延哥兒是個閑不住的。」
「可不是,」錦蕊嘻嘻一笑,又道,「剛剛前頭來報信,說是世子妃已經到了門口了,奴婢估摸著,這會兒應當是到蘭語院了。」
杜雲蘿聞言,微微啟開眸子,瞄了一眼西洋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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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正是最熱的時候,也難為南妍縣主走一趟。
杜雲蘿半夢半醒,睡了不知道多久,被外頭隱約的說話聲給吵醒了。
「誰來了?」杜雲蘿抬聲問道。
很快,錦蕊從插屏另一頭繞過來,福身道:「世子妃過來看您了。」
杜雲蘿想坐起來稍稍梳理一番,南妍已經笑盈盈進來了。
「我從郡主那兒出來,想著來你這裏看看,」南妍縣主笑語嫣然,「她們說你睡著,我原是要走了的,卻還是把你吵醒了。」
杜雲蘿含笑道:「不過是夏日午後無趣,閉著眼睛歇著罷了。」
南妍縣主的額頭上有一層薄薄的汗,襯得她肌膚瑩白清潤,臉頰微紅,氣色極好。
杜雲蘿上下打量著,不由笑出了聲:「我看你如今的精神氣,似是比在閨中時還好了許多。」
嫁了人的女子,從面色上,就能知道她過得如何。
杜雲蘿這句話,分明是在笑話南妍縣主與李欒關係和睦。
南妍縣主聽得明明白白,也不羞惱,漆黑的眸子在杜雲蘿身上一轉:「彼此彼此。」
相視一笑。
南妍抱了抱允哥兒,她笑得溫柔,即便允哥兒只顧睡覺不理睬人,南妍都很歡喜。
「做了母親之後,看見這些小東西,我是越發不捨得放下了。」南妍笑著道,「剛剛在郡主那裏見了兩個孩子,當真是可愛極了,整日裏對著這些孩子,怎麼能不高興呢。」
杜雲蘿見她似是話裏有話的樣子,便讓垂露抱了孩子出去,裏頭沒有留人,只讓錦蕊守住了房門。
南妍縣主沉默片刻,抿了抿唇:「你我都是在走獨木橋,你看似走完了,我這兒……」
杜雲蘿的心裏咯噔一聲。
她其實也沒有走完,誰知道穆元謀最後又會鬧出什麼動靜來,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先把自己的日子過穩當了。
至於南妍縣主,離前世皇太后薨逝還有差不多三年。
「人心不足蛇吞象。」南妍縣主的聲音有些發沉。
杜雲蘿在南妍縣主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再往深處去,是幽深的看不穿的眼底。
這句話,指的是瑞王李享,是世子李欒,還是……
「我從前以為,死過一回的人是最透徹的,想要的也是最簡單的,」南妍說得很慢,一字一字,幾分無奈幾分自嘲,「我能有如今的生活,已經足夠感激,可有時候吧,我又會想,我能不能爭到更好的。
當然不是那等要掉腦袋的不該有的念頭,如今的地位,已經足夠了。
我看著我們爺,看著姐兒的時候,我就會想,為什麼這樣舒坦平順的日子就不能一直一直過下去呢?
對,我依舊不在乎陪他守幾十年皇陵,我甘之如飴,可……」
說到了最後,南妍長長嘆了一口氣。
將心比心,杜雲蘿很明白南妍縣主的心情。
想要更好的,這有什麼不對?
今生杜雲蘿選擇義無反顧嫁給穆連瀟,若真的躲不過二房的暗箭,亦或是勝不過戰場的明槍,杜雲蘿也願意賭一把,與心上人在一塊,哪怕只有數月數年。
但能長相廝守,攜手赴老,不是更好?
對於南妍來說,皇陵她不怕,可若是能沒有李享謀反、李欒弒父的慘事,一家人在京中平安度日,是她現在的美夢。
南妍縣主見杜雲蘿一言未發,她勾了勾唇角笑了起來,笑得苦澀:「昌平伯府沒了,斬了瑞王的一只臂膀,這讓我看到了希望,一旦升騰起了希望,就怎麼也壓抑不住了。
我如今矛盾得很,有些事,或許我應該告訴你,然後讓定遠侯把瑞王的棋子一顆顆拔起來,就像拔掉昌平伯一樣,沒有了那些助力,三年後,也許瑞王不會打一場沒有一絲一毫勝算的仗;
可我又會想,上蒼已經給了我夠多了,若我執意要的更多,執意要扭轉我們爺的命運,也許我連陪他皇陵一生的可能都沒有了,我今天所擁有的,會一併失去。」
南妍縣主話音未落,眼眶已經通紅一片。
這些念頭縈繞在她心中已經有些時日了,整天翻來覆去,叫她猶豫踟躕,想賭,又不敢賭。
杜雲蘿見她如此,心裏也酸得慌。
正因為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才會捧在掌心,置於胸口,小心翼翼地就怕損壞。
「縣主……」杜雲蘿幽幽道,「前生瑞王就無勝算,他倉促起兵,最後……
你我都知道,反軍圍了京師,是誠王父子單騎殺出,領京畿兵馬、各州府官兵,把反軍困在中間,瑞世子見破局無望,弒父投降。
只是,若無誠王父子殺出,你覺得瑞王有幾成勝算?
前世真的兵戎相見,瑞世子領兵上征,一旦兵敗,你就算是死在了公主府前,鄉君死在慈寧宮裏,都保不住世子的命。
今生亦是如此,你可以讓瑞世子嚴加防範誠王父子出京,但戰場無眼,倘若那兩位出點狀況,以聖上對誠王的偏愛,瑞王兵敗之時……
昌平伯府已經倒了,現在的瑞王能勝嗎?」
南妍縣主清亮的眸子裏氤氳了一層水光,即便含淚,她還是努力想笑出來:「我如何不知?我從頭到尾都知道,沒有勝算。
我是做好了他兵敗的準備的,只是,就像我告訴你的,我更願意他不起兵……
來的時候,我想著的是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剛剛抱著允哥兒,我又遲疑了。
我也想給我們爺生個兒子,以後能留在身邊的,而不是困在宮中。
也許,我還是應該賭一把,若是輸了,我就不能陪他皇陵終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