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蔣裔帶簡玟來到一個中式庭院內,飯店隱於市,繞過幾株鳳凰樹裡面別有洞天。
服務生早已候在門口,恭敬地喊了聲:“蔣先生,晚上好。”然後領著他們前往包間。
包間裡光線偏暖,色調穩重,沒有窗戶,聽不見屋外的雨聲,好似與世隔絕,讓人心安。
蔣裔告訴她:“這裡粵菜做得不錯,要不要嘗嘗?”
簡玟將他的外套脫了下來,說道:“都可以。”
菜上得還算快,這裡的焗龍蝦、燒鵝看上去和外面的粵菜館不大一樣,色澤富有食欲,擺盤頗具禪意。
簡玟拿出手機拍照,蔣裔對她說:“趁熱。”
簡玟拿起筷子嘗了嘗燒鵝,外脆裡嫩,香而不膩,處理得非常到位。
蔣裔並沒有動筷子,只是沉默地注視著她。
簡玟抬起頭,問道:“能不能來點酒?”
蔣裔眼尾上挑:“女人跟男人單獨喝酒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
簡玟不以為然道:“難道蔣先生還會乘人之危了?”
蔣裔嘴角泛笑:“不好說。”
簡玟明知他在開玩笑,但還是因為這三個字心頭浮過一絲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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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蔣裔為她點了果酒,送上來的時候被煙霧繚繞著,紅色的液體晶瑩剔透,簡玟抿了一口:“楊梅的味道,好下口。”
蔣裔提醒她:“還是有度數的,不比啤酒低。”
簡玟直接喝了一大口:“沒事。”
簡玟沒有跟外人提過自己的心理障礙,就是上學那會,也是同班的女生偶爾發現她不對勁才傳開的,除了家人,她從不會對其他人提起這件事。
在她看來,這件事怪異到難以啟齒,她很怕別人會覺得她精神不正常,所以這麽多年來處處謹慎。
但不代表她不想傾訴,實際上她很想找個人吐吐苦水,顯然,蔣先生是很好的人選,起碼以他的心智和閱歷不會被她嚇到,也不會對她另眼看待。
兩杯下肚後,簡玟感覺身體熱了起來,絮絮叨叨道:“我六月份出生的,那時候正值黃梅天,連續下了一周的雨,在月子裡的時候我老是哭,我媽說我經常哭得渾身發紫,哄都哄不好,我爸連睡覺都抱著我,就怕我哭得太凶,一口氣上不來。
出了月子黃梅天結束了,我也不哭了。
我家人以為我月子裡太小才總哭的,但後來才發現我鬧騰和天氣有關,比如我一開始不吃不喝一個勁兒地哭,不出一個小時外面準下雨,我奶奶要是抱著我在外面玩,我一鬧她就趕緊回家收衣服,比天氣預報還準。”
蔣裔沉寂地聽著,眉宇輕皺。
簡玟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肚,繼續道:“這種情況直到我上幼兒園也沒見好轉,一到下雨天老師就搞不定我,說我會打擾到其他小朋友,因為這個事我被兩家幼兒園勸退過,只上了一年就被領回家了。
我媽擔心我這種情況會影響上小學,就帶我去醫院瞧,也沒瞧出什麽毛病,醫生就說我體質弱,缺鈣,要多曬太陽。”
蔣裔聽到她連幼兒園都無法正常入園時,目光發沉:“所以你在家待了兩年?”
簡玟一邊嘬著酒一邊說:“是啊,曬了兩年太陽,成了我們那片最黑的小孩,還有個外號叫黑皮大鴨蛋。”
“.”蔣裔沉默不語。
簡玟自我安慰道:“還好我現在白回來了。”
說著她伸著兩只胳膊,喝酒的緣故,她的皮膚透著紅潤,更顯水嫩。
蔣裔視線掃過,給她夾了一片最嫩的生菜心:“別光顧著喝酒。”
簡玟低頭將翠綠的生菜送入口中,還不忘讚道:“還是脆嫩的菜心好吃,有的生菜發苦,有的不夠嫩,有的顏色不對,你挑的這家做得不錯,對了,這是我的必點菜。”
蔣裔聽著她說得頭頭是道的樣子,眼裡帶笑:“是嗎?”
“對呀,我剛才說到哪了,哦,我奶奶,她現在已經不在了,我小時候她可沒少為我操心,她總說我是中邪了,有一天她終於找來個人,說是算命算得準,要他給我看看,我分明記得他是家門口垃圾回收站旁邊炸魚丸的大叔。”
蔣裔順著她的話問道:“為什麽要在垃圾站旁邊炸魚丸?”
簡玟又不自覺去摸酒杯:“我小時候陪奶奶去菜場的路上也問過這個問題,我奶奶說高人做事都是高深莫測的。這不重要,正是因為那種垃圾混合著魚丸的香臭味,我對那個人印象很深呢。”
服務生將石斑魚端了進來,蔣裔拿起筷子問道:“所以這位高人對你的情況有何高見?”
簡玟失笑道:“他斷言我命裡帶煞活不過23歲,我今年都23了,不是好好的。”
她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蔣裔的手頓了下,魚眼落在了魚身上,他的神情有了細微的變化,斂了視線重新將魚眼夾給簡玟,問道:“有說怎麽破解?”
簡玟自然而然地將杓子中的魚眼送入嘴裡。
“沒有,你說氣人不?我媽和我奶奶還吵了一架,說她找了個江湖騙子來家裡找晦氣。”
話音剛落,簡玟便愣了下,指了指魚:“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魚眼?”
蔣裔神情平淡:“女人不都喜歡嗎?”
簡玟疑乎地瞧著他:“看來蔣先生接觸過不少喜歡吃魚眼的女人。”
也許是酒勁兒上來了,她說話間有股嬌嗔的味道,蔣裔無聲地瞥了她一眼,端起水杯喝了口,繼而問道:“那個人現在還住你家附近嗎?”
“他早走了,回去沒幾天就嗝屁了,我媽說他肯定就一騙子,連自己的命都算不明白。”
“你是說那個算命的回去以後沒幾天就離世了?”
簡玟點點頭:“我奶奶還去他家吊喪的。”
蔣裔的眉心漸漸蹙起,若有所思。
簡玟眼帶迷蒙地拖著腮,語氣不滿地抱怨道:“就因為這事我十幾歲的時候總是很自卑,高中暗戀我們班男同學都不敢表白。”
蔣裔緩緩撩起睫毛看著她微醺的臉,嘴角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你還挺遺憾的?”
簡玟用食指轉動著桌上的玻璃擺件,眼神發直:“當然了,我給他寫過很多情書,一封都沒敢送出去,現在還鎖在抽屜裡呢,要是我那時候膽子能大點,現在說不定”
“哢嚓”一聲,簡玟手上那個玻璃擺件竟然亮了,嚇了她一跳,她下意識丟掉問了句:“這什麽?”
蔣裔似有若無地睨著她:“你醉了。”
簡玟立馬坐直了身子:“怎麽可能,這酒根本沒有度數。”
剛說完服務員已經出現在包間門口問道:“請問有什麽需要?”
簡玟這才反應過來,這玻璃擺件是個服務鈴,她尷尬地擺了擺手:“沒有,按錯了。”
服務生離開了,簡玟也跟著站了起來:“我去下洗手間。”
蔣裔“嗯”了聲低頭舀羹,就聽見“砰”的一聲,他立即回過頭去,看見簡玟撞到了門上。
“需要扶嗎?”他問。
“我清醒著呢。”簡玟故作瀟灑地走出包間。
走廊的燈在簡玟眼前晃悠,蔣先生沒有騙她,這果酒的度數不比啤酒低,因為好下口才更具迷惑性。
她去洗手間用水拍了拍臉,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意識稍稍回籠了點,好像她剛才話有點多了,雖然蔣先生一直耐心地聽著,但這貌似已經超出她和客戶之間的相處范圍。
她緩了一會往回走,路過露天的景觀台,清幽的綠色氛圍燈點綴著細葉棕竹,圍成一個僻靜的吸煙區。
簡玟的腳步頓了下,看見蔣裔修長的身影立在不遠處,他不打球的時候穿黑褲子居多,衣服大多也是低調的深色,偶爾帶有複古印花也是不太明顯的,但都質地精良,處處透著考究。
蔣裔手中的煙緩緩燃燒著,那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驚恐樣子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他將煙抽進去,好久才隨著歎息吐了出來。
隔著好遠的距離簡玟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的低氣壓,她朝他走去,近了才發現他面色凝重。
蔣裔聽見動靜,側眸看見她,滅了煙。
簡玟走上觀景台問道:“我還沒見過蔣先生抽煙呢。”
“很少。”
他打量了她一番,對她說:“回去吧,外面涼。”
簡玟提步走下樓梯,氛圍燈照得她眼花,腦袋暈乎腳也就踩空了,她驚出一身冷汗,腰上突然多了一重力道,等她回過神來時,人已經被蔣先生扶住。
她身後是露台的拐角,身前是蔣裔高大的身軀,她被圈在一臂之內,面上還是受驚的樣子,眼裡卻全是蔣裔近在咫尺的輪廓,清晰立體的線條被光影照著,迷人卻也神秘。
她以為他會松開她,畢竟蔣先生就是偶爾玩笑,也總是拿捏著分寸,然而腰間的手並沒有松開,反而忽然收緊了力道。
簡玟看見他一向克制的眼眸中出現了一種近乎陌生的癡狂和深情壓向她的心臟,讓她甚至不能呼吸。
隔著削薄的布料,簡玟細窄的腰被他寬闊的手掌拿捏著,她不敢移動分毫,血液衝進了大腦,酒勁的作用夾雜著那幽淡的煙草和竹葉的氣息,融合成致命的化學反應,讓她沉溺在這說不清的氛圍之中,身體輕飄飄的,像夢境。
然而僅僅是片刻的失神,蔣裔便松開了她,直起身子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還清醒著嗎?”
簡玟的耳膜被心跳的聲音覆蓋了,直到回到包間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打趣她離開包間時的那句豪言壯語。
重新回到包間後,簡玟沒再喝酒。
剛才的插曲讓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璦昧,簡玟沒再去看蔣裔,而是一個勁地吃菜,一盤白灼生菜幾乎都被她一個人承包了。
但是蔣先生就是蔣先生,心理素質比她好多了,幾句不著痕跡的話又將他們之間的氣氛緩和回來。
兩人也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只是隨口聊起酒店的工作。
蔣先生問她:“在俱樂部還適應嗎?”
簡玟點點頭:“還行。”
然後又努努嘴:“不過總有人拿我和蔣先生說事。”
蔣裔聽聞輕挑了下眉:“看來我給你造成了困擾。”
“沒有,嘴長在別人臉上,他們愛怎麽說我是不在乎的,只不過有些明明沒有的事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要真有說說也就算了。”
簡玟微醺地撫了撫發,因為酒精的作用,她姿態放松,笑容更加靈動真實。
蔣裔唇邊的笑意擴散開來,這話聽上去好像他不跟她有些什麽都對不起那些流言蜚語。
吃完飯上了車,雨早已停了。蔣裔問她住哪,簡玟報了個地址後就縮在副駕駛衝瞌睡,直到車子停下她才猛然驚醒,迷糊地看了看窗外:“都到了啊。”
她去解安全帶,蔣裔問道:“要我送你上去嗎?”
簡玟醉眼朦朧地說:“不用,我剛才沒走穩是在俱樂部撞到腿了,不是喝酒喝的。”
蔣裔見她還在嘴硬,笑了下,乾脆道:“要麽我送你上去,要麽你打電話給你家人下來接。”
簡玟還保留了一絲理智,就她家這個老小區,要是蔣裔送她上樓被人瞧見,明天保準整個小區的老頭老太都知道她半夜跟男人廝混了。
於是她給老媽打了個電話,蔣裔下車陪她等了一會,簡媽隨手拎著垃圾下樓來。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簡玟匆忙和蔣裔道了別就向老媽走了過去。
簡媽剛把垃圾扔了就看見簡玟這蛇形走位,她罵罵咧咧向簡玟迎了上去:“你看看你,你這是喝了多少?”
簡玟靠在媽媽身上挽著她就把她往家帶。
“沒有多少。”
簡媽可沒那麽好唬弄,當即回過頭去,看向遠處立在車門邊的男人就問道:“那個送你回來的是誰?”
“行了,媽,客戶。”簡玟說著不停拽著簡媽快速往家走。
簡媽又回過頭警惕地打量了蔣裔一眼,這一次蔣裔朝她禮貌地點了下頭。
簡媽收回視線,故意壓低聲音對簡玟說:“什麽客戶深更半夜拉著小姑娘喝酒?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人。”
殊不知,她刻意壓低的嗓門依然在寂靜的夜裡清晰地傳進了蔣裔的耳中。
他愣了下,隨即聽見簡玟幽怨的聲音:“媽,他是正經人,我情願他不正經了.”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