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天明前停了。
屋簷上的水慢慢往下滴落,院子裡也積了一些水,在淡淡的晨曦之中,閃著光。
霍以驍撐著傘上朝。
宮門還沒有打開,朝臣們陸續到了,因著城中多少積水,無論是坐轎子還是騎馬來的,都有些狼狽。
朱茂從轎子上下來,見到霍以驍,笑了笑。
他最近極其收斂。
沈家被查,朱茂心情複雜。
他當然不想失去沈家這個助力,卻也沒有能力幫沈家脫身,即便有,他真這麽做了,讓父皇知道,他麻煩大了。
再細細想想,若朝中沒有了沈家勢力,失去仰仗的不止是他,還有朱鈺。
甚至,對朱鈺的損失更大。
朱桓的底子沒有那麽深厚,和霍以驍之間,一旦真的牽扯到皇位利益,亦不可能毫無嫌隙。
也就是說,沈家倒下了,大家都是重頭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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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他多努力些,未必沒有機會。
他和許德妃商量了幾次,決定走一步看一步,不管如何,最近這些日子,得小心些。
千萬別被沈家這艘大船下沉時的漩渦給卷進去。
宮門開了,所有人陸續往裡走。
朱茂與霍以驍一道。
擱在半年前,朱茂早朝時遇上霍以驍,少不得說一些“大事”。
關於朝政的,亦或是皇子們之間的,聽起來平和,其實背後全有深意。
現在,朱茂不再說那些了。
沉默又不合適,他通常會說天氣,說市井裡的新鮮事。
比如“昨晚上的雨真大”,“安家糕點鋪子出了新品、味道不錯”。
很瑣碎,卻不是話裡有話。
他的伴讀亦附和幾句。
比起從前的綿裡藏針,這些家常話讓霍以驍輕松許多,也不至於排斥。
一面走,一面說道上幾句,遠遠看著,顯得關系還挺不錯。
半道上,他們遇上了朱桓和朱鈺。
彼此行禮。
朱桓壓著聲問霍以驍:“柳宗全呢?”
作為朱鈺的伴讀,這個時候都沒有出現,極其罕見。
霍以驍微微搖頭,今兒確實還未看到柳宗全身影。
朱鈺也在找人,他本就心情不好,張望了一會兒,尋找無果,臉色越發沉了。
“誰知道去哪兒磨磨蹭蹭了,”朱鈺生氣著道,“走了,難道還一群人等他不成?”
上朝有上朝的時辰,皇子們不列隊入殿,官員們也不能進。
他們若還在這裡站著,那朝臣們就得在金鑾殿外的小廣場上站著了。
朱茂剛要點頭,朱鈺已經先行一步。
沒成想,一腳踩下去,青石板地磚微晃,濺起水花來。
朱鈺的鞋面全濕了,惱得一張臉鐵青:“也不知道修!”
朱茂看著朱鈺大步而去的背影,抿了抿唇。
得虧他剛才退了半步,不然,水都得濺到他。
“你們小心些,”他與霍以驍等人道,“這地磚不平了,積了水,別踩著了,等下了朝,要和內侍說一聲,這裡全要修一修了,春夏多雨,萬一哪位老大人上朝時滑倒摔了,就不好了。”
一行人準備入殿之時,柳宗全才匆匆趕到,他是跑著來的,鞋子衣擺濕了個透。
好在腿肚子往上都整齊,不至於禦前失儀。
他給朱鈺賠罪,朱鈺理都沒理。
柳宗全只能閉嘴,恭恭敬敬先依次向前走,低垂著頭,眼皮子抬起,看了眼前方的霍以驍。
昨日下衙後,他被叫去了外祖家武昌伯府。
老夫人絮絮說了很多,說白天時定安侯夫人來做客,說起沈家,狀況極其不樂觀,問他會不會連累到四殿下。
武昌伯府一直隨著沈家,現在著急了,想借著姻親柳家、以及柳宗全為朱鈺伴讀的關系,嘗試著換一條船。
這也不是背叛。
畢竟,沈家的首選是四殿下。
武昌伯府如此,不過是在中軍大將為難之際,繼續進攻罷了。
因此,府裡首先要確定,沈家是不是真像定安侯夫人說的一樣沒救了,四殿下安危如何。
這讓柳宗全怎麽答?
難道要說,如今讓沈家大難臨頭的夾帶鐵器其實是四殿下乾的。
還是說,沈家要是能躲過這一劫,他們洗清夾帶罪名,那罪名就得在四殿下腦袋上了。
哪個都不能說,柳宗全只能一味打馬虎眼。
如此不實誠,把老夫人氣得夠嗆,說柳家要緊,難道在柳宗全眼裡,武昌伯府就不要緊了?
又是話裡話外,說四公子把嶽家當自己家一般護著,而柳宗全的父親、娶了伯府姑娘,也沒見得多將嶽家放在心上。
柳宗全不敢頂嘴,也尋不到由頭開溜,聽了一個時辰的訓。
以至於真的躺下歇了,還是頭暈腦脹,做了整夜噩夢,今早渾渾噩噩起不來身,差點兒沒有趕到早朝。
這些為難,柳宗全是無法跟朱鈺說的,等下殿下能不計較他來遲,就挺好了。
畢竟,這麽個多事之春,朱鈺的心情一塌糊塗。
三呼萬歲。
朝臣們一件件事情上奏。
趙太保講完殿試的準備事宜,陳正翰說案子調查。
除了霍懷定領了一些官員去了北境,三司還有一些官員去了歸德府。
昨兒關城門前送回來了折子,上頭說了進展。
歸德府那裡,收繳的鐵器比宋秩一開始上報的數量還要多一些。
在等候朝廷派人勘察的這段時間裡,宋大人也沒有閑著,原木不管位置,全部劈一遍,以免遺漏,而原先來不及處理的石塊也切割開來,從中又發現了一部分。
三司官員抵達之後,重新稱量,亦提審了兩位副官,供詞與當初的一致。
他們會有幾個人手留在歸德府,與宋秩一起繼續查問, 其余的人再往南下,往嶺南的林場調查。
皇上聽完,沉聲問:“眾卿有什麽想法?”
朝臣們低著頭,沒有誰接話。
陳正翰亦不吭聲,只悄悄掃了眼袁疾的方向。
這事兒吧,兵部和工部脫不了乾系,肯定得給皇上、給朝野一個交代。
可要說背後主使是沈家……
武安規死了,靠兩個副官比一問三不知好不了多少的證言,以及狄察妻子和講棉花棉衣的自罪書,其實是不夠的。
差了一些一目了然地鐵證。
這案子,現在處於一個模棱兩可的階段。
三司證實沈家犯事,難;沈家要自證清白、全身而退,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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