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處莊子,其實並不在京城城牆之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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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兒屬於京城的西郊。
從西邊出城門,馬匹沿著官道走上一段,再轉彎沿著山道往北,才有那麽幾座莊子映入眼簾。
馬車一直到了莊子裡頭才停下。
溫宴從車上跳下來,就見廊下站在一婦人。
那婦人又高又壯,只看身形,能頂曹氏兩個半。
胖乎乎的臉上,沒有一點兒笑容,看起來凶神惡煞。
溫慧和溫婧下了車,還不及觀察四周,就先被邢媽媽給嚇得噤聲了。
溫宴卻是一點都不怕她,反倒是,突然湧起了一股親切之意。
邢媽媽只是看著凶,人是再好也沒有了。
哪怕是以前為了不讓溫宴爬屋頂,板著臉嚇唬人的時候,也透著幾分可愛。
“媽媽,”溫宴親昵地去挽邢媽媽的手,“媽媽看起來氣色不錯。”
邢媽媽哼道:“夜裡歇得好,白天有精神,自然氣色就好。”
溫宴笑彎了眼:“媽媽還跟我翻舊帳呢?我那是沒有辦法裡的辦法,我就被你管在院子裡動彈不得,除了你,一天也見不著幾個大活人,我不爬屋頂,我哪知道我在哪兒?”
邢媽媽道:“那爬屋頂可看出端倪呢?”
“當時還真沒看出來,”溫宴答道,“大半夜的,伸手不見五指,四周都是黑的,只知道這莊子很大,多的都不知道。”
“那姑娘還往上爬!”邢媽媽說起來就胸口發緊。
那段日子雲層後,一直沒有月光,天暗之後,連近處都看不清。
那麽黑漆漆的,爬上去也看不出端倪,何必費這個力氣?
偏溫宴不信邪,被她逮了一次還不夠,每天晚上跟她鬥智鬥勇。
邢媽媽哪裡敢安心睡覺?
那麽暗、那麽黑,一個不小心,從屋頂摔下來……
小姑娘家家的,哪裡能受得起這罪!
溫宴笑著道:“媽媽早與我說這莊子是驍爺的,我暫住些時日就能回臨安去,安了我的心,我怎麽會去爬房頂呢?”
邢媽媽一聽這話,瞪了溫宴一眼。
這小姑娘,還倒打她一耙呢!
偏偏膽子大得很,她這麽凶神惡煞的臉,瞪了一眼又一眼,溫宴面不改色,還笑得歡快。
倒是她自己,白費力氣!
邢媽媽拿溫宴沒有辦法。
其實也不是頭一回了,以前就是這樣,現在……
邢媽媽看向隱雷。
她聽隱雷說過,溫姑娘在驍爺跟前都是佔上風的。
驍爺那性子,無論是冷漠還是擰巴,溫姑娘都能自若處之。
邢媽媽在心中定義,這是個頗有手段和本事的姑娘。
至於那些本事……
邢媽媽深有體會,她回憶起來就頭痛。
彼時,她自不能讓溫宴去爬屋頂。
莊子裡的人手極少,適合到姑娘跟前的更是寥寥,其他人,手腳功夫不行,一旦叫溫宴上了梁,就只有抬頭看天的份了。
於是乎,白天黑夜,兩個人都靠熬。
看誰先把誰熬趴下。
主動權在溫宴身上,溫宴可以想睡就睡一覺,但邢媽媽不成,她擔心自己腦袋一歪,那個躺在榻子上睡得安安靜靜的小姑娘就手腳飛快地跑出去了。
幾天下來,實在是累得夠嗆。
這吃喝不愁、沒有外人的莊子裡,大眼瞪小眼的,愣是把眼下都瞪青了。
溫宴鬼靈精怪,被守著出不去,她從屋子裡的書架上翻了各種書籍,堆到邢媽媽面前。
“要麽我把媽媽你念得睡過去,要麽媽媽把我念得睡過去!”
邢媽媽習武又通文,可看到眼前這厚得跟磚塊一樣的書籍時,險些厥過去。
這要不是自家驍爺交代過要好好照顧,邢媽媽都起了把人迷暈、把人綁起來的心了。
當然,在溫宴不知道的時候,邢媽媽找霍以驍倒過苦水。
溫宴哪裡是伺候過公主的伴讀,這姑娘根本是祖宗裡的祖宗!
只是倒著倒著,邢媽媽卻發現霍以驍在笑。
她從霍以驍還在繈褓時就伺候他,看著他一點點長大。
她當然知道,小時候的霍以驍性情活潑,跟著霍以暄,與霍家其他兄弟一塊,各個都能上房揭瓦。
霍以驍名義上的父母早就不在了,缺了父母的約束,伯父伯母們又不會與他說重話,他在那些淘氣鬼之中,調皮搗蛋第一名。
後來,霍以驍被接回宮裡去了。
邢媽媽不能跟著去,在霍家又做了兩年事,之後被霍以驍安排來了莊子上。
她見霍以驍的機會少了,也看得出來,霍以驍的性格越來越內斂。
或者說,是陰沉。
本不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陰沉。
霍以驍跟她之間沒有疏遠,只是他的身邊,能讓他高興的事兒少了,他想與她分享,自然也就無從分享起。
邢媽媽為此難過極了。
可這一回,霍以驍是笑了的。
雖沒有笑聲,表情也很淡,但邢媽媽看到了霍以驍眼底裡的笑意。
邢媽媽險些眼淚都落下來了。
只要霍以驍聽著高興,她跟溫宴鬥智鬥勇又有什麽關系?
再說了,小姑娘家裡蒙難,遭遇了這麽多事兒,實在是可憐。
整天有事情做,才不會胡思亂想。
之後,邢媽媽甚至縱容溫宴,她倒要看看,這小姑娘還有什麽“歪門左道”,她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然後把所有的過程都告訴霍以驍。
再後來,定安侯府接溫宴的馬車到了。
那個和她從白天鬥法到黑夜的姑娘,回了臨安府。
好不容易熱鬧了些時日的莊子, 又變得安靜下來。
邢媽媽能按時入睡、按時起身了,可她卻不自在,總覺得日子裡少了些什麽。
霍以驍過來,亦沒有了眼底的那份笑意。
到最後,邢媽媽只能把舊事翻來覆去地說,說溫姑娘這樣那樣。
霍以驍沒有打斷過,他就認認真真聽著,偶爾,出個聲算是回應。
原以為,天南地北的,怕是再見不著了。
沒有想到,溫姑娘又回到京城了。
去歲霍以驍從江南回來,邢媽媽就收到消息了,從那時候起,天天翹首盼著。
不來莊子上也無妨,只要和霍以驍處得好,就是最好的。
沒想到,溫宴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