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荻往窗外看去,外頭秋高氣爽,日頭極好。
此時此刻,他們除了在此等候之外並沒有什麼能夠做的,與其讓杜雲蘿在屋裏胡思亂想惴惴不安,不如讓她出去走走更好。
杜雲荻頷首,吩咐錦蕊仔細照顧著。
錦蕊跟著杜雲蘿出了廂房。
杜雲蘿依著記憶往竹林去。
腳步沙沙,陽光透過竹葉撒下斑駁光影,這一次,她走得遠比上一回深入,而後,她在林中看到了一間有些破舊的茅草屋。
屋子前頭站在兩個人。
一個是光頭的和尚,一個是她熟悉的身影,是穆連瀟。
雙手捂住嘴唇,杜雲蘿愕然瞪大了雙眼,意外之餘,滿滿都是驚喜。
穆連瀟與那和尚也聽見了動靜。
轉過身來,看到是杜雲蘿,穆連瀟一時愣怔,復又揚著唇笑了。
穆連瀟朝杜雲蘿招了招手,看著心心念念的人朝他走來,他笑意越發深了,烏黑的眸子如星辰閃耀,他深深望著杜雲蘿,四個多月不見,她似是又長高了些。
杜雲蘿上前喚了聲「世子」,又看了那和尚一眼。
「這是空明師父,」穆連瀟介紹完,又對空明師父道,「這是杜家五娘,是我的未婚妻。」
杜雲蘿向空明師父行了佛禮,她注意到空明師父在看著她,但師父的目光空洞,無悲無喜,他沒有說話,慢慢還了一個佛禮,而後他轉身回了茅草屋。
「我打攪你們說話了?」杜雲蘿問道。
穆連瀟笑意不減,示意杜雲蘿跟上她,兩人遠離了茅草屋後,才停下了腳步。
「空明師父是府上老僕,俗家名字叫穆堂,他的嗓子出了問題,不會說話,我只是來看看他。」穆連瀟一面說,一面伸手把杜雲蘿的手握住了。
溫暖從手心傳來,杜雲蘿下意識地往後頭看了一眼,錦蕊那丫頭離得遠遠的,背身站著,根本不看他們這邊,杜雲蘿抿了抿唇,沒有把手抽出來。
穆連瀟是特意來尋穆堂的,從前是為了穆連康失蹤的事情,這一回是為了方升。
穆堂的父親和方升的父親都死在戰場上,一個是家僕,一個是把總,身份並不相同,但穆堂和方升的年紀卻相近,從前也是相識。
雲棲派去方升老家打聽消息的人從小六兒的娘那裏得了幾句話。
方升那夜吐血回來後,胸口的確多了一個黑印,至於是什麼形狀的,小六兒的娘說不上來,因為方升不肯叫她仔細看,而方升沒了之後,她膽子小,就給男人換了衣服,不敢多看多碰。
小六兒的娘在方升老家置了宅子,除了賣了京中宅子的銀錢,她說,給方升收拾遺物時,曾在家裏翻出來五十兩銀子,她不知道方升什麼時候存下了這些錢,若早知有這麼多銀子,她說什麼也要給方升請大夫。
可惜晚了,留下來的銀子,就當是她和小六兒往後的開銷了,省吃儉用的,再給人做點活計,夠活個十年二十年了。
穆連瀟聽了雲棲的回復,心情極其複雜。
五十兩銀子,對大戶人家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方家而言,方升很難攢下來,這銀子的來路很有問題。
若是為了這銀子,方升才冒險去了圍場,那又是誰給了方升銀子?
最讓穆連瀟疑惑的是,方升真的會為了銀子而對定遠侯府出手嗎?
穆連瀟沒有答案,他不是方升,雲棲也不是方升,他只好來問穆堂,想知道在穆堂的心裏,與他境遇相似的方升會不會反過頭來咬侯府一口。
穆堂不能說話,但他能點頭搖頭,可事實上,無論穆連瀟怎麼問,穆堂都不肯給出答案,他只是捏著手中的佛珠,以此告訴穆連瀟,他已經出家了,他和俗事都無關了。
也許,真的是方升吧……
人是會變的,五十兩銀子對方升很重要,他才會如此。
這些念頭湧上心田,可對著杜雲蘿,穆連瀟沒有提起。
這並不是有意隱瞞,而是他想要調查得更清楚一些,他想告訴杜雲蘿一個準確的結果,而不是各種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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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連瀟微微低著頭,指腹摩著杜雲蘿的掌心,道:「雲蘿,你怎麼來青蓮寺了?」
「我外祖父……」話一出口,杜雲蘿猛然抬起頭來,杏眸盯著穆連瀟,目光直接又大膽,道,「青連山下的村子裏有一個告老的禦醫,你認不認得?」
穆連瀟叫她看得心跳不已,偏過頭輕咳一聲,道:「你是說邢太醫?」
杜雲蘿聞言,愈發激動起來,拉著穆連瀟就要走:「你知道他姓邢,你認識是不是?我外祖父得了偏枯之症,我大舅去求他,他不肯看診,今日我父親也去了,我怕那禦醫還是不肯答應,你既然認得,就幫幫我。」
杜雲蘿說著說著,眼睛霎時紅了。
希望一旦燃起,就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肯輕易錯過。
穆連瀟隨著杜雲蘿走了兩步,加大步子邁了一步,握住了杜雲蘿的雙肩,湊近了看著她,道:「你把事情說仔細了,別急,雲蘿,我聽著的。」
杜雲蘿怔怔看著穆連瀟,他的目光深沉,卻浮著一層亮光,讓她有些慌亂的心神不知不覺慢慢平和了些,就好像是給了她主心骨一般。
深吸了一口氣,杜雲蘿一瞬不瞬望著穆連瀟的眼睛,從接到信趕往桐城,到今日來青連寺祈福,完完整整說了一遍。
「世子,那一位禦醫是不是真的只肯給貴人們看診?」杜雲蘿問道。
若是真的如此,以穆連瀟的身份,應該可以說動禦醫了吧?他不給杜府臉面,總該給定遠侯府面子吧?
穆連瀟望著那雙滿是期冀的眼睛,道:「邢太醫曾給我祖父看過診,我有見過他一回,他脾氣古怪,我儘力試一試。」
饒是如此,杜雲蘿也歡喜不已,連聲道謝。
穆連瀟揉了揉她的額發,湊到她眼前,壓著聲道:「謝什麼?那是你外祖父,不也是我的外祖父?」
俊朗五官在眼前突然放大,說的還是這樣的話,杜雲蘿眨巴眨巴眼睛,耳根子燒紅了,可她並沒有躲開,而是彎著眼笑了。
笑容燦然,映入了穆連瀟的腦海裡,揮之不去,也不願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