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官捧雁先行。
霍以驍跟在後頭,走到案前,從禮官手中接過了這對雁,放在案上。
溫子甫上前行禮。
一連串的議程,皆諳熟於心。
宅子大門外,門欄已經卸下,方便轎子進到院中。
桂老夫人定睛看著那轎衣。
禮部官員們苦思冥想、設計出來的適合今日迎娶的轎衣,老夫人先前就讓溫子甫去詢問過,再回來一一告知與她。
這會兒,她就照著看,看上面的刺繡花紋是不是和先前說好的一樣華貴精致。
越看,老夫人的心裡就越滿意。
轎身還是用的舊例,雕刻繁複又精美,一層層貼金,用的都是江南的老手藝。
這些工序,費工費時,原就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裡趕出新的來。
禮部在轎衣上做了不少文章。
只看那轎簾上的龍鳳呈祥,就用了不知道多少金銀線。
聽說,禮部先前斟酌過是不是換一種喜慶紋樣,還想讓高錄珧去問一問霍以驍,最後還是杜泓摸著胡子說,江南姑娘出閣,用“龍鳳”的多得去了。
這是前朝留下來的習俗。
各種傳說都有,傳得最廣的,是前朝某一位皇帝與一江南姑娘的故事。
故事以遺憾收尾,但皇上定下了江南姑娘上轎之時不用避諱的規矩。
江南人家口口相傳,亦有落於筆墨上的。
前朝已是往日雲煙,但習俗留了下來。
又是大喜之事,本朝建都臨安後從沒有限制過,附近江南地界的喜事都是如此操辦的,待遷都之後,江南山高皇帝遠,越發不會有人管了。
而北面的新都卻刻板著,除非皇親嫁娶,否則不用龍鳳。
杜泓推江南舊例出來,溫宴祖籍臨安,左右正正合適,又合了皇上心意,又不算違了霍以驍的想法。
不管是用什麽由頭,這轎衣看著就讓桂老夫人心花怒放。
年紀大了,最清楚的就是人得與自己妥協。
降了一等,也比其他人華貴,且溫宴以後有的是更晉一步的機會。
宅子雖小,根本沒有法子和定安侯府比,可總不能從臨安出閣,讓霍以驍南下親迎吧?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現在這樣,也是風光無限。
吉時到了,溫宴要上轎了。
在禮官的指引之下,溫宴趴在了溫辭背上,由長兄背出門去。
蓋頭擋住了視線,左右狀況,溫宴都看不清楚,眼前只紅通通的一片,但她聽得清晰。
禮官示意霍以驍掀轎簾。
溫辭反身讓溫宴對著轎門,將人放下來。
禮官請溫宴入轎時,她垂著視線,從蓋頭的縫隙裡,看到了霍以驍。
新郎官的鞋履,喜氣洋洋,與其他人的都不一樣。
溫宴抿著唇笑,坐下了。
轎簾落下,隔絕了裡外。
霍以驍往外走,胡同裡,騅雲哼哧哼哧喘著氣,脖子高抬,看著不遠處的牆沿。
黑檀兒站在上頭,和騅雲大眼瞪小眼。
下一瞬,它突然從牆上下來,幾個起落,站在了騅雲的身上。
邊上的禮官都嚇了一跳。
從來沒有哪位新郎官娶親,馬上還坐了只貓的。
這可如何是好?
可若要把貓兒趕跑……
這就是那只五品官身的貓,豈能和其他貓貓狗狗似的,呼來喝去。
偏大夥兒手上都依著分工、捧著東西,也沒有空手的可以去把那貓兒抱下來。
有機靈的,轉頭就想尋霍以暄。
結果,一眼看去,霍以暄正對著那只黑貓一個勁兒的笑,禮官那聲“霍大公子”都噎在嗓子裡,叫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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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模樣,叫了大抵也沒有用。
霍大公子管不了那黑貓。
這廂一直沒有尋到辦法,那廂,走過來的霍以驍也看到了黑檀兒。
馬背上多了只貓,格外顯眼。
騅雲對黑檀兒也很熟悉,根本沒有把貓甩下來的意思。
待霍以驍走到馬前,黑檀兒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喵得叫了一聲。
霍以驍彎了彎唇,伸手去揉黑檀兒的脖子。
要麽躲開從馬上下去,要麽就老老實實讓他揉兩把。
總得選一個。
黑檀兒不想選,它下意識地就要衝霍以驍的手背去撓,但最終還是收住了。
罷了,大好的日子,不跟這個人計較。
霍以驍按住了黑檀兒的毛,揉了下,翻身上馬。
禮樂聲起,他夾了馬肚子出發。
儀仗順次而出,花轎從宅子裡抬出來,後頭跟著一箱一箱的嫁妝。
整個隊列長得幾乎看不到頭。
待桂老夫人送到外頭時,視線裡,花轎都已經行遠了。
因著胡同裡要擺流水宴,家中眾人合力,拆了幕次,擺上一張張台面。
桂老夫人帶著兩個兒媳婦,對她的那群老姐妹們,喜笑顏開,掛在嘴邊的就是一句“招待不周”。
烏嬤嬤掌廚,送出來的都是地道臨安菜。
桂老夫人笑眯眯的,還要問一句老姐妹們:“你們進京這麽多年,還吃得慣舊都口味嗎?我大把年紀剛剛赴京不久,鄉音與口味都改不過來了,你們當年來的時候還年輕,跟我不一樣。”
哪個會說自己吃不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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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席面上都在笑,說句吃不慣,改明兒就被一群人在背後說成“忘本”了。
而花轎,出了燕子胡同,調轉往南行。
溫宴坐在轎中,轎子行得很穩,一點兒也不顛。
她能聽見外頭熱鬧的歡呼聲。
儀仗中的男童們手提籃子,正往圍觀的百姓人群裡撒喜錢。
再仔細聽,能聽到有人驚奇新郎官的馬背上有只黑貓。
轎中無趣,溫宴靠分辨外頭動靜,來打發這一段路程。
可走著走著, 歡呼聲好像一點一點輕了下來,好像是走進了什麽胡同裡,偶遇上的住人也很克制,簡單道喜。
溫宴在腦海中隨意地描畫了他們行進的方向。
出了燕子胡同後往南,走上一段後又往西,再之後……
她倏地睜大了眼睛。
這裡莫不是……
悄悄的,溫宴一手掀開了簾子一角,一手抬起了蓋頭,透過那一角縫隙,她看到了熟悉的院門。
她幼年時候的家。
溫章跟著儀仗過來了,就站在自家院門外。
溫宴明白弟弟的意思。
他想在這裡,也送一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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