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枝疑惑地看向薛慎之。
啞醫從一開始對待薛慎之的態度就很奇怪,他在作坊裏的時候,並不與人親近,甚至交流。
啞醫主動與薛慎之搭訕,甚至盤問他的家世,不得不令人防備他的動機。
商枝心中對啞醫一直有戒備,未曾想到他會找到京城來。
薛慎之擡手端一杯茶遞給商枝,解釋啞醫來京城的原因,“啞醫家在京城,他離京二十年,如今年節抵不住思鄉之情,便來京城探望親人。”
商枝清冷地目光落在啞醫身上,他那雙眼睛死氣沉沉,沒有一絲生氣,自然商枝也從中看不出他的情緒。“你見到親人了嗎想要我們幫你找嗎”
啞醫搖了搖頭,雙手比劃幾下。
薛慎之道:“他說已經見到親人,如今這副模樣,不願被親人見到,就當做他已經不存在了。”
商枝看着啞醫被燒燬的臉,還有挑斷的手筋,這副模樣見親人,會惹得親人傷心。若是讓親人見到還活着的人,無論是何種模樣都比不存在好。
啞醫聽了商枝的話,連連擺手,不願意與親人相認。
商枝詢問道:“你姓什麼”
啞醫沉默下來,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波瀾,最後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彎彎扭扭寫下一個鍾字。
一瞬間,他雙手將水跡抹去。
這一次,啞醫對兩個人比劃很久。
商枝皺緊眉心,看不太懂。
薛慎之道:“他說他的存在與身份不要泄露出去,也不要調查他,如果引起人注意,會給我們帶來災禍。”
啞醫點頭,神情凝重且嚴肅。
商枝凝眉深思,啞醫姓鍾,又會醫術,她不禁想起鍾院使。
他們兩個人會是血脈親緣嗎
“你與鍾院使是什麼關係”商枝想到便問出來。
啞醫雙手一抖,碰翻茶杯,他手忙腳亂地撿起杯子擺正,直接用袖子擦乾淨水漬,捏着溼掉的袖擺,沒有再說話。
商枝卻已經從他的反應中得到答案。
他果真是鍾家的人。
當年發生什麼事情,他變成這副模樣
商枝想不通,便也不去想,左右與她無關。只要啞醫對他們沒有害人之心就行
啞醫進京城來,就是想要看看薛慎之如何,有沒有被認出來,隨即他又覺得自己多想了。薛慎之如今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寒門仕子,如何會引起那些人的注目呢
一些到嘴邊的祕密,在看到桌邊擺着的書冊,啞醫吞嚥進腹中。小坐片刻,他直接起身離開。
他在作坊幹活,林辛逸給他付工錢,除去車馬費,還剩下一些銀子,夠他住在客棧裏。
啞醫展開一塊黑布包裹着頭,只露出一雙眼睛,去往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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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客棧,一個小男孩一腳絆着門檻摔在地上,哇哇大哭。
啞醫腳步一頓,彎腰將小孩子扶起來。
小男孩抓住啞醫臉上的黑面巾,露面臉上醜陋地傷疤,嚇得小男孩止住哭聲,含淚的眼睛裏佈滿恐懼。
啞醫從他手裏抽出黑面巾,一邊整理,一邊往客棧裏走。迎面與人擦肩而過,兩個人同時停住腳步,回頭互看一眼,啞醫神經頓時緊繃起來。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若無其事的上樓。
興寧侯站在原地,望着上樓的那道身影,眉峯緊蹙。
“侯爺,你認識那個人”朱淳循着興寧侯的視線,望着已經消失在二樓的啞醫。
興寧侯皺緊眉頭,這個人像鐘鳴,當年的死士傳話回來,早已死了
“你不覺得他像一個人”興寧侯側身看向朱淳。
朱淳只是一瞥,看到半邊傷疤臉。
“鐘鳴。”興寧侯吐出兩個字,朱淳心神震動,“怎麼會”
興寧侯看着驚駭的朱淳,揹着手往客棧外走。二十年過去,當年的事情已經塵封,鐘鳴這個時候回京,是有什麼原因
興寧侯突然想到一個可能,“當年那個孩子,不會還活着吧”
鐘鳴是爲了那個孩子回京
否則他怎麼能夠鋌而走險選擇進京呢
朱淳神情複雜,如果鐘鳴回京,當年的事情是不是會重新浮出水面呢
當年寧雅被囚禁生下孩子,她擔心孩子會有生命危險,將孩子給鐘鳴帶走送回郡王府,縱火燒屋吸引侍衛,好讓鐘鳴逃跑。鐘鳴不敢靠近皇城,一路南下逃生,最後死士回來覆命,他已經抱着孩子墜河身亡。
這麼多年過去了,父親母親仍舊不能從傷痛中走出來,不能原諒他,將他從郡王府驅逐出來。
朱淳每次閉上眼睛,腦海中便會浮現當年那一副畫面。
寧雅被烈火吞沒,濃烈的仇恨使得那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就那般盯着他,讓他毛骨悚然。
朱淳體內泛起陰涼之氣,幾息間,心中有了決斷,“當年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不該出現的人,還是不要出來的好。”
興寧侯諱莫如深道:“本侯也正有此意。”
興寧侯一個手勢,護衛立即上二樓,卻已經不見啞醫的蹤跡。
“侯爺,已經逃了。”護衛回來覆命。
興寧侯冷聲說道:“派人盯着鍾家,有可疑人一律嚴查。”
“是。”
興寧侯對朱淳道:“嘉郡王只有你一個兒子,年老送終都需要你。父子間,哪有什麼隔夜仇寧雅也不是你害死的,她自己縱火自焚,哪裏怨得了你”
朱淳緘默不語,究竟是不是,他心中有數。
兩個人各自散了。
啞醫從巷子裏的狗洞爬出去,便是一牆之隔的桃溪街,他靠着牆壁喘氣。
賀平章正好從牛車上下來,陡然看見一張傷疤臉,嚇了一跳。他從袖子裏摸出十幾個銅板付給車伕,擡眼看向在臨河酒樓裏的永安,擡腳準備進酒樓,腳步突然一頓,他想起自己曾經被火燒,看着啞醫渾身狼狽的模樣,他摸出幾十個銅板放在啞醫的腳邊,然後轉身進酒樓。
毓秀正巧看見這一幕,對永安公主道:“殿下,這不是小年夜遇見的公子嗎”嘀咕道:“自己都很窮酸,還使銀子接濟比他落魄的人,他的品行倒算不錯。”
永安斜睨毓秀一眼,毓秀立即閉嘴。
“看人不能看表面,有些人連自己都活在自己的僞裝中難以分辨,更別說是不認識的人”永安看着賀平章漿洗得發白的袍子,一雙鞋子都打滿補丁,蹙緊眉心道:“自己都窮困潦倒,還去憐憫他人,你不覺得可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