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大長公主的話,魏忠略微擡眼,視線落在白卿言腳下繡鞋上,轉向白卿言的方向,鄭重叩拜:“魏忠見過主子!”
剛纔這魏忠進來之時,白卿言細觀他氣息和步伐,應當是個相當厲害的練家子。
魏忠已年逾四十,右手斷了一指,可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精神硬朗,聲音相比平常男子更爲細一些,未曾蓄鬍。
她心中大致猜到,魏忠怕是早年隨祖母一起入白家的太監,那他便不是暗衛隊的首領,只負責聯絡。
“正月十五祖母要去皇家清庵,勞煩魏忠叔安排暗衛隊首領與我見上一面。”白卿言說。
魏忠既已認主,自是只聽白卿言吩咐,叩首後道:“不敢當主子勞煩二字,主子放心,魏忠定然安排妥當,不讓人察覺。”
魏忠走後,大長公主看着不曾到她身邊來的白卿言,雙眼泛紅:“去了南疆,一切小心!”
白卿言起身行禮:“祖母放心,若無他事,卿言便先退下。”
大長公主抿着脣,容色悲切,良久點了點頭:“這段日子,最辛苦的便是阿寶,阿寶去歇着吧!”
見白卿言規規矩矩行禮從上房退出去,大長公主脣瓣囁喏淚水終還是從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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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長公主……”端着一碗羊乳紅棗茶的蔣嬤嬤邁着碎步饒過屏風,擡手撥了珠簾進來,見大長公主落淚,上前柔聲勸道,“從二姐兒出嫁開始,大姐兒每日都不停歇,今日大事已畢,大姐兒想必已是心力交瘁。”
不見大長公主吭聲,蔣嬤嬤眼眶愈發紅了,她強撐着打起精神笑道,“大長公主不想用晚膳,老奴瞧着上次大姐兒送來的紅棗還有,讓人給大長公主煮了一碗羊乳紅棗茶,大長公主可要嚐嚐?今日的蒸糕也不錯,不如也給您上一碟?”
良久,大長公主搖了搖頭:“給阿寶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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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卿言看過紀庭瑜後,由已經包紮了傷口的肖若海陪着往清輝院走。
“肖若江已經帶人先一步出發去南疆,沿途會陸續派人快馬回來同大姑娘稟報消息,力求在大姑娘到達南疆之前,將南疆狀況盡數掌握。”肖若海跟在白卿言身側慢半步的距離,微微頷首彎腰姿態恭敬道,“另外,大姑娘交代之事已經查清楚了,梁王府上那位叫杜知微的幕僚,於二姑娘出嫁那日替梁王擋刀,不治身亡。”
她腳下步子一頓,死了?!
廊間白絹素布在她眼前飄搖一晃,想起梁王那封親筆信。
總算知道,爲何梁王會出此紕漏。
梁王此人唱戲扮相入木三分,心計也深,可到底不如杜知微那般……有能掌控全局並設套謀劃的能耐。
杜知微之死她的確深覺可惜,看來梁王的確是命不該絕,前生有她二妹白錦繡擋刀,此生有杜知微捨命,活下來的總是梁王。
若梁王身邊無杜知微,此人……她倒不必那麼放在心上。
她回頭看着已經換了一身乾淨衣裳的肖若海:“辛苦兩位乳兄了!”
“爲大姑娘辦事應該的!”肖若海遲疑了片刻,還是撩開衣襟下襬跪地叩首,“今日同梁王護衛高升交手,屬下意欲替大姑娘招攬,手下容情,不成想連累三位兄弟枉死,還望大姑娘恕罪。”
白卿言從未怪肖若海。
她將肖若海扶了起來,道:“乳兄早已猜出南疆之行皇帝會要我性命,所以……想我身邊能多幾個得力之人相護,乳兄急於招攬人才……無非是想將我毫髮無損帶回來,不愧對父親,我懂。”
肖若海始終彎腰俯身,姿態恭敬,聽白卿言提起她的父親,身子俯的更低了些,垂着泛紅的眸子不吭聲。
“乳兄回去休息吧,十五送走祖母去皇家清庵之後,我們便要準備去南疆了。”她低聲道。
“送大姑娘回清輝院,屬下便回。”肖若海堅持。
她未阻攔,點了點頭。
肖若海立在清輝院不遠處,目送白卿言進了清輝院這才轉身離開。
白卿言進門,春桃替她脫了大氅,低聲說道:“大長公主剛纔派蔣嬤嬤來,說是大姑娘晚上沒有喫好,大長公主惦記着讓人給大姑娘送來了羊乳紅棗茶和點心。”
她立在火爐前,伸手烤了烤火,餘光掃過小几上放着的羊乳紅棗茶和香氣幽淡的梅花蒸糕,沉默片刻終究是讓人撤了。
剛纔見的那個魏忠是祖母的人,白卿言不打算用。
盧平是白家護衛隊極得威望之人,得留給母親。
至於那暗衛隊……
三妹白錦桐不日遠行,身邊雖說派了人,但出門在外身邊武藝精湛非凡的高手越多,越能夠保她萬全。
春杏挑了厚厚的毛氈簾子進來,俯身行禮後問:“大姑娘備水嗎?”
忙碌了這些日子,白家諸人下葬,梁王也已入獄……她心中那股子勁兒一卸,整個人只覺疲乏不已。
“備水吧。”
春杏得了話,俯身出門安排丫鬟婆子們備水。
那夜,白卿言睡得極不踏實……
她夢到了南疆戰場之上,她的祖父、父親、叔叔和弟弟們。
夢到血流成渠,到處都是殘肢斷骸,到處都是血戰拼殺的嘶吼聲,武器碰撞處的火花就擦着她的眼仁而過,可她不敢眨眼。
她一瞬不瞬看向遠處蒼穹之中那黑壓壓一片,數萬利箭如鋪天蓋地的蝗蟲帶着破風的呼嘯聲極速而來,她踩着血土和成的泥水朝着那朝屍山之上不斷砍殺敵賊的身影衝去:“爹爹!爹爹快跑!”
她剛爬至爹爹身邊,還未觸碰到爹爹的鎧甲,就聽“咻咻”的聲音從耳邊而過,爹爹猛地轉身以肉身將她護於懷中壓倒,她耳邊是利箭穿透鎧甲入肉之聲。
她驚懼萬分睜大了眼,看着面色鐵青死死咬着牙的爹爹,用力抓緊了爹爹胸前護胸,淚如泉涌:“爹!爹爹!”
“阿寶,爹爹曾想……等天下太平,帶着你和娘娘還有阿瑜,遊山水寫詩賦,過過尋常人家最普通的日子!可爹爹要失信於你阿孃,也再無法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