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之安臉色鐵青。
沉默了一陣,他問道:“溫大人也懷疑仇羨?若不然,你不會讓鎮江那兒盯著他。”
“下官其實看不透仇羨。”溫子甫答得很坦白。
明明他的歲數比仇羨大不少,官場上歷練了這麽些年,形形色色的人也見過不少,但溫子甫看仇羨,還是一頭霧水。
進京路上,溫子甫和溫宴幾次談及仇羨。
兩人有數個想法,只是,他們對仇羨的接觸和了解還是太少了些。
畢之安扶著額頭,道:“我也看不穿仇羨,他當了我幾年的外甥女婿,都在京中住,走動也多。
熱情、外向,待長輩尊敬、待下人親厚,其實挑不出什麽錯來。
我有時候會想,是不是我錯怪他了……
嬈兒的死真的就是意外,只是後事安排上,仇羨做得不夠好。
現在,我還得再查查他,他這幾年到底幹了些什麽,我得弄明白。”
溫子甫道:“有什麽事兒需要辦的,大人盡管吩咐下官。”
畢之安頷首,沒有對這案子立刻交代什麽,只讓他先把順天同知的活兒給做順手了。
溫子甫推門出來,尋人接手事務。
在外頭侯著的官員,有眼睛尖的,透過那一開一關的門看到了畢之安的面色,不由怎舌。
畢大人的臉跟六月雷雨天似的,剛才又重重拍了桌子,這兩人只怕談得不妙。
溫子甫之後要是做錯了什麽事兒,畢大人肯定不會給他留顏面。
別以為走了霍大人的門路,就能在順天府順風順水了。
另一廂,溫宴與曹氏說了一聲,叫了頂轎子,離開了燕子胡同。
轎子走得平穩,外頭傳進來的是熟悉的京城口音,溫宴一時之間,感慨不已。
這些大街,她走過很多回。
年幼未進宮前,夏太傅得空時,就會帶她出來,糖葫蘆、糖畫、面人,她喜歡什麽就買什麽。
進宮後,出門的機會少了,隨成安公主出宮時,也是坐在馬車裡,匆匆而過。
嫁給霍以驍之後,她倒是自由很多,可兩邊的店家有不少與小時候的不同了,看著陌生。
一如,看慣了十幾年後京城街景的她,看現在熱火朝天做生意的鋪子,也有些陌生。
待轎子停穩,歲娘撩開了簾子,溫宴才回過神來。
眼前的宅子上沒有掛匾額,大門貼了封條,雕花燈籠壞了,懸在門上,要掉不掉的。
這裡,是溫宴以前的家。
溫宴鼻酸,封條拆不得,她和歲娘繞著外牆走了半圈,尋了個不招眼的位子,先後翻身,跳進了宅子。
家中人少,宅子不大,總共就一進,但母親布置得很是溫馨。
天井裡有一只半人高的水缸,養了幾尾魚,支了個葡萄架,夏日乘涼再是舒服不過,又擺了七八種花卉,母親擅長養花,很是好看。
而現在,溫宴的眼前,水缸破了一個洞,裡頭的水和魚都不見了,葡萄架倒了,只余枯葉,花盆碎裂,沒有一只完整,只青石板縫裡冒出了青苔。
不過一年半而已,就成了這幅破敗樣子。
歲娘紅著雙眼,從廂房裡翻出來兩把小杌子,拿帕子使勁擦了擦。
溫宴在葡萄架旁坐下,手裡拿著跟細枝,有一下沒一下的,在地上劃著。
天色暗了。
歲娘一直沒有打攪溫宴,直到夜風嗖嗖,她輕聲勸道:“姑娘,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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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宴搖了搖頭。
歲娘又問:“那姑娘坐在這兒,是在琢磨什麽?”
“在想,”溫宴頓了頓,道,“在想我有多少仇人,我要怎麽報仇,得有個順序。”
歲娘愣了愣,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溫宴是說真的,還是她剛才問了,隨口想個答案出來糊弄她的。
報仇,姑娘肯定是想報的,但坐在這兒想,能想明白?
黑暗之中,一道身影越過院牆,輕巧落在院子裡。
歲娘驚呼一聲,指著那身影,瞪大了雙眼。
溫宴亦看了過去。
啪嗒。
來人點了火折子,火光映亮了五官,是霍以驍。
歲娘長舒了一口氣。
溫宴站起身來,道:“這個時辰,驍爺從宮裡過來的?”
霍以驍睨了溫宴一眼,反問道:“你知道時辰?”
他看溫宴就壓根沒想過時辰。
夜裡雲厚,沒有星月,烏起碼黑的,竟然還在這兒待著,虧她做的出來。
在江南的冬天裡受不住寒,京城還未開春,都不知道哪天會下雪,溫宴竟然就敢在室外坐著。
霍以驍上下打量了兩眼。
虧得裹得嚴實!
也是裹得太嚴實了,真穿少了知道冷,早灰溜溜地回家去了,哪裡還會在這兒。
溫宴自知理虧,也不嘴硬,東張西望,一副你要是揪著不放我就顧左右而言他的態度。
霍以驍看在眼裡,哼笑了聲。
小狐狸還是小狐狸,賊精賊精的。
他乾脆坐下了,問:“想明白有多少仇人沒有?排了個怎麽樣的順序?”
溫宴眨了眨眼睛,沒想到她剛才和歲娘的對話叫霍以驍聽見了,乾脆半是正經半是打趣著道:“我怕說出來嚇著驍爺,太多了,長長一串呢。”
霍以驍嗤之以鼻。
有什麽能嚇著他的。
左不過就是那麽些人,朝堂重臣、朱家兄弟,權勢跟前,誰還能是個“好人”?
“那你準備先朝誰動手?”霍以驍又道,“方啟川?惠康伯?”
這兩家,是溫宴曾向霍以暄打聽過的。
溫宴搖頭,道:“仇羨。”
霍以驍:“誰?”
“仇羨,”溫宴重複了一遍,“畢之安大人的前外甥女婿,畢大人至今都對外甥女的死耿耿於懷。”
霍以驍對這事沒有什麽印象, 更不知道仇羨此人,提起仇珉,還勉強有個“能臣”的記憶。
溫宴將進京路上的事情說了一遍。
霍以驍不禁皺眉:“你懷疑仇羨,還主動去結交?”
膽大妄為四個字,溫宴舉得穩穩當當。
溫宴道:“霍大人推舉叔父入順天府,叔父總要有些表現,得給霍大人長臉。”
霍以驍意外地看著溫宴:“你還記著這個?”
溫宴笑容莞爾,一瞬不瞬看著霍以驍,道:“我這個人呢,不是單單記仇的。”
她還記得好。
所有對她的好,她都是記得的。
霍以驍微微一怔,而後失笑。
也行,比光記著銀子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