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檀兒收到了兩桶活魚。
條條肥碩,活蹦亂跳,入了水缸,一時之間,上下未及分開,還顯得有些擠。
好在,依著習性,各自分層,倒也相安無事了。
胡嬤嬤與溫宴稟道:“一桶還是前回那魚販子送來的,說是再換幾壇子酒,另一桶是惠康伯府那兒使人送的,還捎了話,說是大張旗鼓地送謝禮,恐不太合適,就還是送魚好。”
溫宴聽了直笑。
從前,她只偶爾有一兩次在平西侯府遇上惠康伯,行禮問安而已。
誠然,彼時惠康伯府和平西侯府關系不錯,在侯府落難時,惠康伯不曾替他們據理力爭,但溫宴覺得這事兒沒什麽好質疑、埋怨的。
每個人的性情各不相同,遇事時亦有不同判斷,不能簡單歸結於對錯。
惠康伯為人冷靜,不願意參與事端,僅此而已。
一如這回。
送魚還是送一堆金銀財寶,對惠康伯而言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但他選擇了送魚。
雖然柒大人說的主子是誰,衙門裡並無定論,但以惠康伯的眼界,不難猜出,這最終還是衝著霍以驍去的。
會如此折騰霍以驍和霍家,總歸到了最後,是與那幾位殿下相關。
惠康伯只是不想摻和進皇子與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成為皇子的霍以驍之間的麻煩事兒。
哪怕此次,他的兒子被卷入其中。
黑檀兒站在水缸邊沿,黑色的眸子在夕陽下成了一條細縫。
它看了一會兒水面,又四平八穩地沿著走了一圈,突然伸出爪子。
啪!
水花濺開。
一條魚被黑檀兒一爪子從水裡拍了出來,落在地上,使勁兒撲騰。
正津津有味觀察黑檀兒的溫慧被嚇了一跳,往後躲了兩步,才沒有被那魚給砸到。
黑檀兒從水缸上下來,落在魚兒邊上,拿爪子按住它,而後抬頭看著溫宴。
溫宴會意,轉頭交代歲娘:“把這魚給烏媽媽送去,黑檀兒這餐就吃它了。”
歲娘一面笑,一面從黑檀兒的爪子下捧起了魚,往廚房去。
黑檀兒昂頭挺胸,跟在歲娘後面,一副要去督工的模樣。
溫慧定了神,比劃了一下水缸,又看裡頭的魚,嘖嘖稱奇:“它是怎麽一爪子就把魚撈起來的?也太快了!”
胡嬤嬤聽了,笑個不停。
溫慧好奇,自言自語著:“難怪能在人堆裡殺進殺出,這左一爪子、右一爪子的,想不神勇都難。”
溫宴也笑,把溫慧從水缸邊拉開:“你當心這魚又一個撲騰,弄髒了你的裙子。”
溫慧趕緊往後退。
“我剛才是躲得及時,”溫慧一面整理裙擺,一面道,“不是回回都能好運氣。”
話音落下,見溫宴看著她,溫慧一愣:“我哪兒說得不對?”
溫宴道:“姐姐說得對極了。”
不是回回都有好運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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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康伯想要避事,也不可能回回都能避開。
若溫宴先前的那番推測沒有錯,前世徐其則被算計在這場局當中,但他和惠康伯既沒有與霍家透信,也沒有投靠“真凶”,惠康伯堅持一個平衡,但終究還是穩不住。
握有主動權的從不是惠康伯父子。
惠康伯和徐其則的死,當真是奮勇殺敵、馬革裹屍?
徐其潤護駕而亡的那場夜宴,又是誰在算計誰?
無論是水缸裡的魚,還是邊上看熱鬧的人,在黑檀兒的爪子跟前,不是死、就是波及。
溫宴想要對付“真凶”,必然就會順手幫徐家一把。
那就幫吧。
惠康伯和徐其則且先不說,徐其潤那人還是挺有意思的。
大家是三人一貓,打過架的交情,這就很不容易了。
黑檀兒高高興興享用了它的晚餐,甚至喝到了烏嬤嬤專門給它燉的魚湯,它躍上了屋頂,小跑著踩過腳下的瓦片,離開了燕子胡同。
方啟川今日還沒有下衙。
兩位少卿和一些官員先後都走了,他們要去喝兩杯,方啟川實在沒有興致,便沒有一道去。
左少卿也不勉強他,只是斟酌再三,勸他不要太過操勞,畢竟是人過中年,現在請了大夫,好好養生還來得及。
方啟川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想解釋,又很無力,只能等下屬離開後,一個人在衙門裡生悶氣。
許是送了一張字條出去,方啟川的心定了不少,下午到現在沒有再被視線盯著的感覺了。
直到房間裡徹底暗了下來,方啟川回過神,收拾了東西離開。
沿著走道一路往外,拐過一個牆角,他頓住了腳步。
不好!
那個感覺又來了。
很快,一個長長的影子落在了他的身前。
方啟川定睛看著走出來的人。
來人是小吏裝扮,但方啟川對他的五官全無印象,應當不是太常寺裡當差的。
五寺的吏官服飾相同,只憑衣著,無法判斷對方到底是哪個衙門的。
那小吏衝方啟川抿著唇笑了笑:“方大人。”
方啟川問道:“你是誰?”
小吏道:“您不用知道我是誰,您只要知道, 前幾天的事情讓主子們很不高興。”
方啟川的臉沉了下來:“我沒有答應過你們,你們就朝我的兩個兒子下手,那晚上,柒大人說‘不留活口’!你們讓我合作些,就是這麽讓我合作的?”
“那天是意外,消息走漏了,別說方大人不滿意,主子們也都不滿意,好好的一個機會,作廢了,”小吏頓了頓,再開口時,態度強硬,“不過,方大人是不是弄錯了什麽,怎麽是主子們讓您合作些呢?是您向主子們投誠!再猶猶豫豫的,等主子們惱了,別說是兩個兒子了,方家上下所有人,都……”
小吏一面說,一面比劃了一個“殺”的手勢,動作直接,沒有一絲一毫的拖泥帶水
方啟川渾身發抖,不曉得是氣的,還是怕的。
不遠處,還有當值的官員、小吏匆匆而過,不少房間裡都有燈光,但那些都是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方啟川根本不敢驚動旁人。
他只能硬著頭皮道:“你們都說‘主子們’、‘主子們’,那麽‘們’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