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身子後傾,靠著椅背,雙眼緊閉,調整著呼吸起伏。
吳公公伸手,替他按著太陽穴。
順平伯跪在地上,抬頭看了兩眼,又低下頭去。
看得出來,皇上的情緒起伏極大,應該是被他折子裡的內容給氣著了。
順平伯略松了一口氣。
皇上會生氣,說明他寫的內容、挑選的角度是對的,皇上對霍懷定的攬權乾政、那什麽四公子霍以驍的紈絝行事很不滿。
若是皇上看了一笑而過,那他才是白寫了。
也是,哪一個君王會允許權勢被旁人左右?
外戚當權,歷朝歷代極其忌諱,更何況,霍太妃根本不是皇上的親生母親,兩人之間豈會沒有矛盾?
順平伯不停地鼓勵自己,只要尋到了皇上最介意的那一點,他是可以挽回局面的。
龍椅上,皇上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折子真是讓他一瞬間就血氣上湧,比冷不丁在話本裡看到“四公子又如何如何了”還叫他頭暈。
他抬了抬手,示意吳公公不用再按了,自己又用力按了按眉心,這才看著順平伯,道:“霍家還有什麽不對的,一並說了。”
皇上的語氣平緩,聽不出喜怒,順平伯便道:“皇上,老臣知道您重情,您從先帝手中接過皇位,其中自然有霍氏的一份功勞。
您記著霍氏的功,善待太妃,亦信任霍氏臣子,可他們真的沒有對得住您的寵愛。
甚至可以說,他們就是仗著功績,在您身上謀取私利。
您不能縱容他們啊!”
順平伯一面說,一面悄悄觀察皇上的反應。
皇上的面色極其平靜,倒是吳公公,臉色廖白,他似是受了驚嚇一般,不住瞄皇上。
順平伯咬了咬牙關。
吳公公無疑是最了解皇上處境和情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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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端住了,吳公公露餡了,自己賭對了。
“繼續。”皇上道。
順平伯應了聲,道:“那霍以驍,胡亂行事也不是頭一回了,他敢那般亂來,就是因為有霍太妃和霍家其他人護著。
看起來是紈絝子弟不知事,但這就是縱出來的。
爭風吃醋陷害臣的孫兒,還敢與皇子殿下動手,這若是還不管教……
他是三殿下的伴讀,他會毀了三殿下的呀。
皇上,先帝當年堅持遷都北上,為的不就是永寧朝時,一眾紈絝醉生夢死、害死了永寧帝的九皇子嗎?
您再不處置他……”
“夠了。”皇上打斷了順平伯的話。
只兩個字,語氣亦不激烈,但吳公公一聽就知道,皇上這是氣得不想跟順平伯說廢話了。
如果說,皇上被四公子氣著,是四公子明知道皇上哪兒痛就戳哪兒,那皇上被順平伯氣著,是順平伯什麽都一知半解、或者說壓根不知道,還能胡言亂語、句句踩到皇上的點上……
吳公公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天分。
別人可能想學都學不來。
不過,應該也沒有人想學。
皇上看著順平伯,緩緩道:“你不用跟朕講以驍,你自己的孫子到底是個什麽樣兒的,你心裡最清楚。
你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進京來了,你要是好好求情,朕也許看在你年老的份上,網開一面。
可你倒打一耙,顛倒黑白,誣告霍家,朕不能容。
衙門開印後,朕就讓三司核準季究死刑,也不用等什麽秋後了,直接斬了。
沒這個人了,你也就該消停了。
你回吧。”
“皇上!”順平伯嚇得渾身顫抖,“臣、臣……唔唔……”
吳公公上前,一把捂住了順平伯的嘴,叫了兩個侍衛進來,把人拖了出去。
等順平伯從禦書房裡消失,吳公公才松了一口氣。
還好捂得快,否則順平伯再一踩一個坑,他那把老骨頭能走在孫子前頭。
順平伯被侍衛直接送出了宮門。
管事迎上來,看著彷彿是老了十歲的順平伯,眼睛一紅:“伯爺……”
順平伯抓著管事的手,想說什麽,兩眼一翻,厥過去了。
管事和車把式費勁兒把人抬上車,匆匆離去。
不遠處,停著一頂轎子,轎簾晃了晃,轎中人吩咐起轎。
轎子走得很穩,裡頭的人閉目養神。
竟然直接昏過去了,看來那順平伯毫無用處,告狀都不會,廢物!
驛館裡,順平伯昏迷了一天一夜,等醒來時,老淚縱橫,催著管家去打聽消息。
衙門雖沒有開印,但也排了官員值勤,確保政務運轉。
溫子甫接任順天同知,批了。
季究的案子亦核準了。
兩份文書前後腳送往江南,順平伯最後的一絲念想也斷絕了,徹底病倒了。
時至上元。
霍以驍看了眼桌上的元宵,勉為其難地嘗了一口。
他不喜歡。
同樣的白皮黑餡,看起來也差不多,但他更想溫宴做的湯圓。
煮著吃,炸著吃,配著糖桂花的清甜,口齒留香。
隱雷進來,見了那幾乎原封不動的元宵,道:“爺,衙門明日就開印了。”
霍以驍沒有抬眼,隨口應了聲。
隱雷又道:“調任的文書應該快到臨安府了,溫姑娘他們很快就會啟程,您想吃湯圓,等溫姑娘到了,您跟她說。”
“免了,”霍以驍接了一句,“她不做虧本買賣。”
問小狐狸要一碗湯圓,還不知道要被她訛什麽呢?
再說了,文書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送,溫家人進京卻不會那般,又要帶著年邁的桂老夫人,二月半能抵京就算利索的了。
過了上元, 不應季了,還是算了。
“宅子談好了?”霍以驍問。
隱雷答道:“好了,等開印了,就把契書都辦了。小的介紹了人工給溫馮,過兩天就能把宅子修一修。”
霍以驍頷首。
比隱雷估計得還要快一些,上元中午,調任文書到了臨安府。
溫子甫捧著文書來回看了兩遍,心落了地,總算是踏實了。
李知府在看三司對案情的覆核,季究斬立決,阮執秋後問斬。
他嘖嘖兩聲,心說,順平伯進京告禦狀,真是越告越慘。
他過來拍了拍溫子甫的肩膀,道:“交接先前就辦得差不多了,你們早日啟程,免得路上耽擱。老弟啊,若有機會,我們以後再喝幾杯。”
溫子甫笑了笑,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