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熙王的彩頭比較荒唐,裴沐珩與荀囡囡交起手來卻十足認真。
一刻鐘後,囡囡終是落敗,她扶著長矛盯著對面筆直清俊的少年,狠狠拂了一把汗。
三哥哥跟一堵密不透風的牆似的,怎麼都打不透。
囡囡很少露出挫敗的眼神,這是頭一回。
熙王有些埋怨兒子沒有眼力勁,不懂憐香惜玉,狠狠剜了他一眼,”你明知囡囡不是你的對手,為何打得那麼賣力?”
裴沐珩掏出繡帕慢慢擦拭劍尖的灰塵,面無表情道,”拼盡全力是對對手最大的尊重。”
熙王和荀允和相視一眼均無話可說。
荀允和終究是心疼女兒的,來到她身邊替她擦拭額尖的汗,溫聲道,”囡囡,別氣餒,慢慢來。”
囡囡搖頭,眼底是越挫越勇的銳氣,”我沒有氣餒,只是覺著差距太大了,爹爹,我該怎麼辦?”她抬起疑惑的小臉望著敬重的爹爹。
荀允和撫了撫她腦勺,笑道,”跟三哥哥學呀。”
囡囡從善如流跟裴沐珩道,”三哥,往後我跟著你習武讀書。”
傲嬌的少年微不可見的勾了勾唇,正色道,”好。”
荀允和隨後打算帶著兩個孩子離開,”珩哥兒用了早膳過來溫書。”
裴沐珩鄭重朝他行禮應是。
荀允和轉身去尋雲崢,雲崢將小腦袋往熙王肩口一埋,假裝沒看到爹爹。
熙王哈哈大笑,拍著小傢伙的腚,”崢兒,真不回去?”
雲崢蹭在他懷裡,”王爺爹爹給吃吃。”
這是要在王府用早膳。
這沒臉沒皮的樣子真叫荀允和火大。
熙王卻是摟著雲崢捨不得放手,與荀允和道,”待會你要教兩個孩子讀書,若是小雲崢在場必定是搗蛋調皮,乾脆讓他在這裡玩一會兒,晚些時候我讓人送他過去。”
荀允和無話可說,帶著囡囡回去了。
這一日荀允和領著囡囡跟裴沐珩習了一日書,次日清晨囡囡照舊來王府蹲馬步,晨練結束後,裴沐珩打算離開,走開幾步見囡囡沒跟上來,他立在五步遠的位置側眸看著還在把玩兵刃的囡囡,
“你怎麼還不走?”
囡囡疑惑看他,”去哪兒?”
裴沐珩面不改色,”跟我去皇宮讀書。”
囡囡喉嚨一哽原是想問為什麼,轉念想起那個賭注便明白了,願賭服輸,她扔開兵刃來到他跟前問,”我能跟著你去皇宮?”
裴沐珩淡淡看著她,”當然,每位皇孫有資格帶一名伴讀,你以伴讀身份去便是。”
囡囡也想去皇宮見識見識,指了指自己的衣擺,”姑娘也可以嗎?”
裴沐珩想了想道,”當然不可以,你得女扮男裝。”
囡囡回到荀府洗漱一番用了早膳,來到裴沐珩的清暉園,裴沐珩將自己的舊衫挑出兩件交給囡囡,
“你換上。”
陳嬤嬤帶著囡囡去了西次間換衣裳,尋出裴沐珩五六歲時用的發冠,給囡囡梳個俐落的髮髻,待收拾妥當出來時,便是一活脫脫的俊俏少兒郎。
裴沐珩看著很滿意,囡囡也覺得格外新奇,就這樣二人登車趕往皇宮,中途囡囡掀開車簾瞧見威武的宮牆越來越近,忍不住擔憂道,”我真的能進去嗎?”她聽娘親說過皇宮守衛森嚴,等閒不許人進去。
但事實是,她跟著裴沐珩暢通無阻進了東華門。
囡囡摸了摸後腦勺滿臉迷糊,”原來皇宮隨隨便便就能進來了。”
裴沐珩聽了這話,心情十分複雜。
皇宮當然不許人隨意出入,囡囡之所以暢通無阻,是因為他爹爹早早就遣長史入宮與皇帝報備,又在皇城司那兒掛了名,所以囡囡入宮伴讀實則走了明路。
皇帝給皇孫準備的學堂,就在東華門內的慈慶宮。
裴沐珩二人耽擱了一會兒,來的遲了些,只能坐在後面,今日上課的正是齊老太傅,齊老太傅格外喜歡裴沐珩,每每他當堂裴沐珩總要坐第一排,今日掃一眼不見熟悉的身影,眉頭便皺了起來,
“珩哥兒呢。”
“太傅,學生在這。”
遙遙的最後一排舉起一只手臂。
所有人齊齊回過眸,他們看到的不是裴沐珩,而是裴沐珩身側的小跟班,該如何形容那張臉呢,好看到彷彿天地靈氣聚於她一身,雙目乾淨清透,不染纖塵,明亮得耀眼。
表兄蕭冰正是皇長孫的伴讀之一,他一眼認出囡囡,輕輕朝囡囡眨了眨眼,囡囡沖他笑了笑。
齊太傅確認裴沐珩在堂就不再多言,他治學嚴謹,若是他批評了誰,回頭皇帝那邊會秋後算帳,皇孫們都很怕他,見他開始講課,紛紛收回好奇的視線,專心聽講。
中途下課,蕭冰立即竄到最後一排,看著囡囡,”你怎麼來了?”
囡囡指了指身側的裴沐珩,”我跟三哥比武輸了,王爺罰我跟著三哥讀書習武。”
蕭冰微微覷了覷裴沐珩,笑了笑沒做聲,裴沐珩熟視無睹繼續默寫方才老太傅講述的要義,蕭冰視線從他身上挪過來,與囡囡道,
“來,我帶你四處逛逛。”
“好呀好呀。”
囡囡跟著蕭冰起身往外走。
“囡囡,看到那顆大槐樹沒,上頭有個鳥窩,我爬上去瞧過,裡面有五只小雛鳥”蕭冰興致勃勃跟囡囡介紹學堂的一切。
皇宮裡好不容易來了一位新人,還是這麼漂亮的小公子,大家很快圍了上來,將囡囡纖細的身影給淹沒了。
“你叫什麼名?”
蕭冰替她答道,”她是荀府的小公子,小名囡囡,喚她囡囡便是。”
荀允和回京不久,大家不知他家中底細,曉得底細的疑惑荀家什麼時候有這麼大一個小公子。
大家一口一個”楠楠”,
“楠楠弟弟喜歡吃什麼?皇宮裡有很多好吃的點心,有五花糕,
“桂花饃楠楠愛吃甜的還是鹹的?”
“禦膳房的蟹黃膏最好吃了,等會我讓人送一份給你。”
蟹黃膏十足金貴,秦王府的小世子適時展現了自己在皇宮的特權,他祖母是執掌宮闈的燕貴妃,他想吃什麼不在話下。
“我方才瞧見楠楠桌案上還沒有硯臺筆墨,若是沒帶的話,我把我的那份給你。”
這時裴沐襄帶著弟弟裴沐景也湊過來了,”喲,老八,故意將筆墨給囡囡,回頭老師問起來你好尋藉口偷懶是吧。”
皇八孫嘿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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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沐景來到囡囡身邊溫聲道,”我方才去太傅那兒替你取了一套筆墨,上課的要義記住了嗎?”
囡囡回他道,”三哥勻了筆墨給我,我記下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朝囡囡示好。
裴沐珩看著那群熱情的皇孫公子皺了眉,都是些什麼人,瞧見俊俏的小公子就走不動路。
再瞧那荀囡囡,立在人群中從容地應對著,好像對這樣的畫面司空見慣。
難不成她在江南時便是這般眾星捧月,故而將他寫的信忘去九霄雲外?
裴沐珩思及此處,沉著臉繼續讀書。
“楠楠,你會打馬球嗎?我家兄長在東直門內開了個馬球場,隔三差五組織馬球比賽,得空你跟我去瞧瞧?”
荀允和在朝中炙手可熱,想要討好囡囡的不在少數。
說這話的是皇長孫的小舅子楊家公子哥,顯然是想替姐夫拉攏荀府小公子。
“哎喲,楠楠這小胳膊小腿,打馬球還不傷著?楠楠,你還是跟著我去聽曲好了,前不久,我家裡從西域買來一群胡姬,她們的箜篌曲可好聽了”
裴沐珩聽到此處,手中書冊無論如何看不下去了,他忍了忍,擱下書冊,起身,往外走。
蕭冰這廂很知道輕重,很快將囡囡從人群中拉出來,
“哎呀,囡囡初來乍到,什麼馬球賽呀,箜篌曲呀,改日再約,今日我先帶囡囡熟悉熟悉地兒。”
裴沐襄和裴沐景則替囡囡二人斷後。
等到裴沐珩跨出門檻時,就看到蕭冰帶著囡囡繞去後花園了。
他抬步跟了過去。
不少公子哥與皇孫在花園裡歇響喝茶,宮人更是準備了點心擱在桌案小幾,供主子們享用。
蕭冰帶著囡囡到了東北角一顆桂花樹下,他比囡囡大三歲,儼然是一副兄長作派,從熙王妃處得知囡囡好吃糖果,於是將自己方才從茶水房順來的糖果遞給她,
“來,囡囡,嘗一嘗,填一填肚子,等會午膳我再帶你吃好吃的。”
囡囡沒急著接,而是好奇問,”冰哥哥去哪裡尋好吃的?”
蕭冰笑道,”我著人去燈市買了只荷葉包雞,待會準時會送到膳堂,沐珩那個人清心寡欲,小小年紀都快成道士了,一心撲在學業,不好吃不圖穿,沒有半點樂趣,你跟著他准挨餓,待會下課後記得跟我走。”
說完,蕭冰便抬手要將糖果擱在囡囡手心,這時不知哪兒飛來一顆石子,正中蕭冰手腕,他吃痛一聲,掌中糖果撒了一地。
蕭冰疼得捂住手腕,循著石子來處望去,”誰,誰偷襲本少爺!”
囡囡也跟著望過去,只見人影穿梭的廊廡下立著一道修長俊挺的身影,他長身玉立,眉目微抬,正在四處看風景。
蕭冰:”…”
今日皇帝沒有召見皇孫,下午申時下課後,裴沐珩帶著囡囡出宮,到東華門處,表兄蕭冰捂著痛手追了過來,
“今日那石子是你扔的吧!”
裴沐珩一手牽著囡囡,一手漠然看著表兄,”糖果吃多了壞牙,她好好的姑娘家回頭頂著一口壞牙,多丟人,你存的什麼心。”
蕭冰被他這話給噎死,當年追著喂糖果的人是誰呀。
看著面前這個古板少年,他氣道,”你真是無趣,”他沒跟裴沐珩理論,而是沖裴沐珩身後的囡囡揮手,”囡囡,明日哥哥給你捎蟹黃膏吃,這玩意兒鹹鹹的,不壞牙。”說完他瞪了裴沐珩一眼,轉身上馬離開。
裴沐珩面無表情牽著囡囡上馬車。
馬車裡準備了熱茶,他喝了一杯,又親自給囡囡斟一杯,推到她面前,”今日應酬了一日,嗓子啞了吧。”
囡囡聽出他語氣裡的嘲諷,笑了笑道,”三哥哥,皇宮真熱鬧。”
裴沐珩輕哼一聲,板著臉道,”我帶你入宮是來讀書的,可不是來玩的。”
囡囡點頭,”我也認真聽課了呀,你瞧,老師講述的注解,我都記下了呢。”她將包袱裡的課業拿出來,攤開給裴沐珩瞧。
這是荀囡囡與裴沐珩的不同。
她玩得開心,學得專注,兩手都要抓,兩手都不誤。
裴沐珩看了一眼無話可說。
就在這時,囡囡看到對面的冰山三哥哥,忽然從兜裡掏出一把糖果,往她跟前一遞,乾巴巴道,
“呐,給你的糖果。”
說完他漆黑的雙眸往車窗外瞥著,沒有看她。
囡囡眨了眨眼,”你不是說吃多了壞牙嗎?”
裴沐珩俊臉一黑,”那你別吃。”說罷將掌心合上。
到嘴的糖果豈能錯失。
囡囡眼疾手快抱住他胳膊,將那指節分明的長指一根根掰開,命令道,
“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