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久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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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已經連續鋪了一周的烏雲,他站在樹下,抬頭髮著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下雨。

屋裡又出現了易碎品被砸碎的聲音,他不太想進那個又大又寬敞的屋子裡,即便這外面又悶又熱,而那個大房子裡到處都是涼絲絲的冷風。

快天黑了,媽媽還沒有出來,徐離的腿有些酸了。

他抱著滑板坐在樹下,想到了昨天媽媽帶他去逛街,說要去買新衣服。

媽媽和他都已經很久很久沒穿過新衣服了,但那天媽媽卻不僅給他買了衣服,她還把他那雙快要壞成兩瓣的涼鞋也扔了,買了雙乾淨的新鞋。

晚上回家,媽媽仔細的給他洗了澡,睡前又換上了白天講價好久才買下的那條白色連衣裙,問他好不好看。

他說很好看,因為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媽媽穿白色的衣服。

她告訴他,明天早上要早點起牀,她還說,阿景,見到他之後要叫他爸爸,你乖一點,他看到你之後一定會喜歡你的。

媽媽一直都在找爸爸,會讓媽媽想這麽久,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吧。

徐離以為見爸爸是去旅遊,還帶了自己最心愛的滑板一起過去。

這塊滑板來的很不容易,他三歲的時候,看見廣場上有好多孩子在玩,他很羨慕,就找了其中一個男孩子,跟他借。

徐離答應幫他跑腿,去給他排隊買炸土豆和果茶什麽的。

一開始那個大孩子借了,但很快徐離就玩的比他還好,當他能夠帶著滑板跳起來的時候,那個大孩子把徐離從滑板上推了下去,還打了他。

那天晚上,他的腿摔破了,流了很多的血,回到家後,打工回來的媽媽問他到底怎麽回事,他說自己每天等她下班的時候,都在廣場上和孩子們玩滑板。

過了大約兩個月,媽媽送了他一件禮物,正是他當時偶爾做夢都會夢到自己也擁有的滑板。

他有了第一位朋友,他走到哪裡都會想要帶著它。

徐離抱著自己的滑板坐在樹蔭下,他今天沒等到爸爸,但是見到了一個比他高很多的少年。

那個少年當時簡直像在看什麽壞掉的腐爛物一樣,就那麽盯著他和媽媽。

他看他的眼神,比廣場上那個總是騷擾他玩滑板的大孩子還要凶,他本能的對那個少年有抗拒感。

媽媽和那個陌生女人去樓上了,徐離實在不想繼續在樓下等她,所以就很罕見的沒聽話,自己跑出去了,躲在了一顆不那麽顯眼的樹下面。

他們是下午過來的,可直到天黑,媽媽都沒從那個屋裡出來。

深夜,他被一個陌生的男人從樹底下找了出來,他說他是他爸爸,但徐離此時卻已經不再想叫他爸爸了。

徐離被帶到那幢大房子的一個房間裡住下了,整晚他都能聽到媽媽跟另一個女人、男人爭吵的聲音。

而那天晚上,那個白天瞪過他的少年深夜出了趟門,回來的時候,身邊多了一個小女孩細軟的聲音。

他讓她睡覺,而她就像剛哭過一樣,央求著說,“紹寒哥哥陪溪溪玩吧,溪溪下午睡過了,現在睡不著。”

但最後她也沒有得償所願,那個少年牽著她打開了他所在房間的那扇門。

徐離躲進了衣櫃裡,不敢出聲,少年顯然不知道他父親將另一個小孩安置在了這個客房裡,他把那個小女孩給抱上牀去,哄著她睡覺,然後就出去了。

等了很久,徐離腿麻了,他有點透不過氣,終於從衣櫃裡爬了出來。

他遠遠地看著大牀上鼓起的那個小包,步子很輕走到了她身邊,他的夜視能力很強,能夠清楚地看到牀上那個女孩。

她臉頰柔軟,睫毛很纖長,就連閉著眼睛的樣子都很好看,比他在廣場上看到的任何女孩都更好看。

他就在那怔怔地看了她好久,過了一會兒,女孩睜開眼睛翻了個身,正好與他對上了視線。

“你是誰?”她問道。

沒等到回應,她又從牀中間爬到了牀邊,睜大眼睛,好奇的打量著黑暗中的徐離,“你的眼睛為什麽會發光?”

徐離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他腦子裡都是她說話的聲音真好聽,軟軟的,甜甜的,而且她睜開眼睛看著他的時候,變得比剛剛還要更好看了。

她伸出手要來摸他的眼睛,他條件反射地閉上了,來回摸了兩下沒摸到,她去摸索著打開了燈。

“你的眼睛怎麽又不亮了?”她很好奇地看著他的眼睛,徐離低頭不敢和她對視,過了一會兒,他悶悶地憋出一句,“你睡不著,我可以陪你玩。”

“不要,我只跟紹寒哥哥玩。”她任性地撅起嘴,小聲嘟囔道:“明天紹寒哥哥說陪我去迪士尼找辛德瑞拉牽手。”

“辛德瑞拉是什麽?”他從來沒聽過童話,這副懵懂的模樣讓女孩大為震驚,“你沒聽過辛德瑞拉的故事嗎?”

“我沒聽過。”徐離坦率地搖了搖頭。

小姑娘光著兩只白嫩飽滿的小腳丫,爬下牀在客房裡咚咚跑著,她跪在櫃子旁邊拉開抽屜,然後從裡面找出了她上次過來存在這裡的畫冊,又咚咚咚地向他跑了過去。

“你到牀上來。”她自己跪到牀上去,又拉著他的手把他也拉了上來,兩人在牀上並排坐好之後,她笨拙地翻開膝上那本厚紙彩圖畫冊。

“你看。”雖然不太識字,可她還是根據以前別人給她按圖片講的故事,跟他也說了起來。

“辛德瑞拉有很愛她的爸爸媽媽,但是有一天,辛德瑞拉的媽媽去世了,她的爸爸又和另一個女人結婚了,還帶了兩個小姐姐過來。”

“可辛德瑞拉的小姐姐不喜歡她,總是欺負她,她們對辛德瑞拉不好,她的新媽媽也對她很差。”

她說得很起勁,肉嘟嘟的小手用力指著畫冊上面的幾個人物,口水都濺出來了,下巴上有一層薄薄的晶瑩。

她比他要小,至少要小一歲。

徐離看著她,在故事結尾的時候,終於伸手幫她把嘴巴旁邊的口水給擦掉了。

她的臉真的軟乎乎的。

“辛德瑞拉最後和王子結婚了,她的新媽媽和小姐姐再也不會欺負她了,因為王子會保護辛德瑞拉。”

她說完之後像是很累,坐在他身邊休息了一會兒,又放下畫冊,牽住了他的手,說道:“我們去樓下找冰淇淋吃吧。”

“不……”徐離對這個家有沒由來的恐懼感,這是野獸的直覺,他總覺得誰都會用可怕的眼神看著他。

“你陪我去的話,我也會給你拿一個特別好吃的,我一個人不敢去樓下,因為那裡晚上一個人都沒有。”

那裡一個人都沒有。

……這句話打動了徐離,他點點頭,答應了。

於是女孩牽緊了他的手,兩個人就像在這幢大房子裡面冒險一樣,路過了許多綠植和畫框,穿過各種櫃子桌子,最後來到了一個透著淡淡油煙味的地方。

她打開了冰箱,裡面涼涼的往外散發著白氣,光灑在她的臉上,那雙眼睛大而清亮,就像天上亮晶晶的星星。

她挑了好久,雪糕包裝紙發出響亮的聲音。

最後她給他拿了一小桶巧克力味道的冰淇淋,然後又給自己拿了一個草莓口味的,牽起他的手說道:“我們回去吧。”

兩只小老鼠偷偷拿了冰淇淋躲回房間裡吃,她就像是通過這件事情,感覺到了這個玩伴比紹寒哥哥更合拍,於是邊和他吃冰淇淋,邊搬出了自己屯在這裡的所有玩具,跟他玩了整晚。

天快亮時,是媽媽把他叫醒來了。

徐離發現自己睡在地毯上,而她就伏在他身邊,手裡還抓著他的手。

他不想動,可他看見了媽媽紅腫的眼睛,最後還是把自己的手從她柔軟的小手裡抽了出來,抱著滑板,跟著她一起離開了這個地方。

她是他交到的除滑板外的第一個朋友。

但現在他們必須分開了。

之後又過了很久很久,母親去世後,徐離開始在滑板池裡從早練到晚,挑戰越來越極限的動作。

他不斷贏得周圍人的驚呼,同時也消耗著自己身體裡對一切事物的熱情。

他的生活失去了重心,就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

裹挾著他的那股無名之風越來越大,不知道要將他吹到何處,有很多藏在黑暗中的事物正在窺伺他,磋磨他生活的動力,等著看他從天上落下來,然後摔到粉身碎骨。

就在這時,他的爺爺找過來了,說要帶他回國,回家裡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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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那個老人不說時,他還沒察覺,可一旦說了,他就知道了自己這段時間的失重感源自哪裡。

一切都是因為媽媽死後,他的家和根都沒了。

老人每天都來看他滑滑板,跟他說起國內的變化,直到他有一天提到了徐紹寒。

徐離像是被人打開了記憶深處的開關,本以為已經忘記的畫面,又重新湧現了上來。

“那個女孩呢?就是小時候很喜歡找他陪著玩的那個……”

徐離不確定自己說的那個人能不能被老人認出來,因為說不定那個小姑娘對他們來說,也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你是說溪溪嗎?”

那天在客廳裡聽到的小女孩細軟的聲音好像又在徐離耳邊響了一遍,她確實叫溪溪,於是他點了點頭。

“溪溪的外公和我是朋友,但小姑娘越大越不愛出門,我也很多年沒見過她了呀。”

當時太陽已經快沉下去了,被烘烤了一天,就連公園裡迎面吹過的晚風也變得格外溫暖。

徐離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但第二天老人又問起那件事情時,他終於改口,同意回國了。

在那之後,又平靜的過了兩年,直到高一下學期,他在學校的一次大會上打了個盹,睡眼惺忪睜開眼,恍惚間,像是在人群裡看見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孩。

少年時的一眼,足以讓他銘記一生。

原來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